揭开科学黑箱的幕布丨拉图尔《实验室生活》重译再版
前沿领域科学技术研究(STS)的奠基之作
科学家如何工作?他们如何“发现”科学事实?为试图回答这些问题,法国著名科学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以及英国社会学家史蒂夫·伍尔加深入到美国的一个神经内分泌学实验室并与那里的教授共度两年时光,对科学家进行观察,看他们如何选择课题和申请基金,如何从事研究和发表论文,如何评级评奖等等。作者以自然主义的方式研究科学,特别探讨了科学的社会制约因素,触及人性、社会、理性和知识这些更大的问题,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对科学事实的建构做了独到的诠释。本书是科学社会学也是国外社会学研究的前沿领域SSK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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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秩序
10分55秒。比尔和玛丽突然进来,两人讨论的话题已接近尾声。“我不信这篇论文,”比尔说,“我不相信,因为它写得太烂了。你看吧,肯定是某个医学博士写的。”他们看向斯宾塞,笑了……(摘自观察者笔记)
每天一早,职员们手提装有午餐的棕色纸袋踏入实验室。技术员立即动手准备测定,他们设定手术台,称量化学物,从夜间持续工作的计数器上采集数据。秘书们坐在打字机前重新修订手稿,它们总是姗姗来迟。研究员依次走进办公区,有些人早就来了,他们简单聊了聊当天工作,片刻后便走向各自的实验台。管理员与其他雇员送来动物实验品、新鲜化学品和一堆邮件。这里似乎有一种无形场力,说得再具体一些,一个谜题已经确定,谜底今天或便揭晓,一切工作都围绕解谜展开。这栋建筑和里面的人都受索尔克研究所庇护,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定期将纳税金拨给研究所,用以支付经费与工资。参加这个讲座,出席那个会议,这是人们心头两桩大事。每隔十几分钟就有同行、编辑、官员打来电话找小组某个成员。人们在实验台前交谈讨论,争个不停:“你怎么不试试那个呢?”黑板上潦草地勾画着表格,一台台电脑源源不断涌出打印件,长长的数据表摞在办公桌上,紧挨着同事们草涂的论文复印件。
黄昏时分,稀有金贵的样品被包在干冰里,同邮件、手稿、预印本一起寄了出去。技术员陆续下班,气氛更加轻松,没有谁再跑来跑去,人们在大厅里插科打诨。今天共用去1000美金,库存里新添进几个形似汉字的显微镜片,其中一个被破译,是个极微小的无形增量。细微的暗示正在浮现。眼看着一两则陈述的可信性增加(或减少)了几分,波动幅度颇像道琼斯工业日均指数。今天大多数实验可能都搞砸了,要么正将研究者引入死胡同。也有可能今天过后,少数想法会更紧密地关联起来。
一位菲律宾清洁工拖着地,倒空垃圾。这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现在研究所全空了,只剩一个孤独的观察者,他默默思索着今天目睹的一切,略感困惑……(观察者叙事)
20世纪初以来,男男女女深入丛林,饱尝恶劣气候,忍受敌意、无聊与疾病的考验,只为收集所谓的原始社会的遗迹。人类学者虽然频频踏足异域,却很少走进身旁的“部落”一探究竟。这事儿似乎不可思议,因为这些“部落”的产品分明遍布现代文明社会,深受人们重视——没错,我们说的正是科学家“部落”与科学生产。如今,人们虽悉知异邦部落的神话与割礼仪式,但仍不甚了解科学部落的类似活动,尽管世人公认科学工作给文明带来的影响不说惊天动地也是举足轻重。
近年来,诸多领域的学者确将目光投向科学,但多半热衷于考察科学的宏观影响。目前,不少研究涉及科学整体增长的规模与一般形式(例如,Price,1963;1975)、科学基金的经济学(Mansfield,1968;Korach,1964)、科学支持与科学影响的政治学(Gilpin and Wright,1964;Price,1954;Blisset,1972),以及科学研究的全球分布情况(Frame et al.,1977)。但人们容易产生一种印象:历经宏观研究,科学的神秘色彩似乎不减反增。尽管我们对科学外部效应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更为接纳科学,但谈及科学内部运作的复杂活动却还在原地踏步。社会科学家彼此信念不同,理论承诺有别,都在用各自的概念描述科学,于是现有研究越发强调科学的外部运作。社会科学家没能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科学活动,反而用高度专业化的概念将科学描绘成一个独立的世界。由于他们使用各不相同的专业化方法研究科学,总体成果版图很不和谐,往往呈现这副模样:分析科学论文的引用情况时,几乎不探讨论文的实质内容;对科学基金进行宏观分析时,避而不谈这项智力活动的本质;对科学发展史进行定量研究时,过分看重最易量化的科学特征。另外,很多研究不曾想着解释科学产品的最初制造过程,只是轻易接纳了它们,在后续分析中也不予以质疑。
极少有科学论研究(studies of science)采取任何手段自评方法,于是我们对上述研究路径更是大为不满——说来也怪,一旦科学研究者自称有了“科学”发现,人们便不由自主地期望他能始终明白个中依据。既然如此,那些关心科学生产的学者也理应起手考察自身发现的依据吧,但他们即便在巅峰作品中也对研究方法、论证条件三缄其口。自然有人会说,刚刚起步的研究领域难免缺乏反身性,研究者过度关注方法论便分身乏术,难以产出虽然初步但也是亟需的研究成果。不过其实有少量证据表明,新兴领域通常不会为了尽早产生实质性结论就推迟探讨方法论。相反,领域发展之初便会澄清、讨论方法问题(Mulkay et al.,1975)。为何科学社会研究(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在方法上缺乏反身性?更合理的解释也许已在上文提及:不过是因为宏观视角主导现有研究,不容反思方法论。倘若有研究者细考自身方法论,或会开启一项全新的科学论研究事业,它的关注点将与当前研究——侧重科学总体发展,看重科学政策与科学资金增长的影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