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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圈丨周子衡:新经济与旧经济的根本区别到底在哪里?

周子衡 社科大数据 2022-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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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公众号第五智库,来源:中国经济网

作者:周子衡 中国社科院金融所研究员




导语



网络数字技术及其应用,使得个人在经济上的参与广度、频度、深度,甚或强度都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藉此,居民家庭部门庞大的经济势能得到极大的释放,使之成为社会经济体系中最为活跃的部分。企业部门必须直面甚或亿计的个人,个人选择直接成为经济活动中最为强劲的力量,企业选择则退而求其次,努力与居民家庭部门的经济决策相适应。

经济活动的根本是做出选择,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新经济以个人为中心,旧经济以企业为中心。

旧经济体系下,商业银行体系主要是为企业部门服务,居民家庭或个人往往被视为居民储蓄资金来源,其账户活动能力以及建账或账目管理能力普遍较低。因此,个人或居民家庭部门所能获得的银行服务是非常有限的。

不能摆脱柜台,就一定要受到物理条件的限制。关于商业发展的一系列的约束最终要归结到卖家和卖家之间最后的物理距离上。这就意味着,旧经济必然要禁锢于“实体环境”。

旧经济带来了“生产大爆炸”,与其相对应的是,新经济创造了“交易大爆炸”。




互联网经济背后的五大转变



2016年初,阿里巴巴电子商务零售平台的成交额比肩全球最大的零售商沃尔玛,大体相当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10%。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标志着:(1)虽然美国新经济在很多方面仍然领先中国,但新经济发展的全球重心,正在开始呈现美中双子星座的格局;(2)新经济在商业上的压倒性优势正在从势能转换为动能。

这也可以理解为两个基本事实:

(1)在商业上,全球新经济开始全面快速发展,且此一态势正向金融、投资和制造业等领域或渗透或蔓延;

(2)在国际上,长期来看,中国新经济必将在很多方面超越美国新经济。虽然后者依然会较长时间内保持其新经济技术和创新理念的全球中心地位,但前者在数量、规模和增长态势上终将决定性地超越后者。

回头看,上一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国,是新经济及其观念与理论的发源地,一路走来,伴随着一系列的质疑、激辩和批判。时至今日,面对桑田沧海般的变化,既有的认识框架恐难涵盖日趋膨胀的事实,这里还是要回到一个基本的问题上去:




新经济与旧经济的根本区别到底在哪里?



关于新经济的表述中,旧经济几乎可以等同于“传统工业经济形态”,而新经济则几乎等同于“新的科技经济形态”,这是一种直观的经济形态上的表述,而且是非常靠近技术层面的解释。但是,技术总是实时趋新而不断变化的,新经济与旧经济之间的界分是一个什么样的关键性的技术呢?这个技术又带来了什么样的一个基本事实的变化呢?中国社科院金融所相关专家,新近完成了一份题为《新经济、新金融——网络数字经济的变革》的研究报告,对此作了深入的研讨。于此,择要与读者分享:

一、旧经济VS.新经济:从以企业(或企业部门)为中心,到以个人(或居民家庭部门)为中心

不似渔猎采集经济或农牧业经济,工业经济时代使得生产活动得以连续,不再受到季节节律等时间因素的约束,它史无前例地带来巨大经济产出和利润。这也意味着,必须持续投入充沛的经济资源,以满足工业部门的永续经营,企业组织的法人化与资本化得以实现。这就标志着企业部门的产生。围绕着企业部门,成就了整个经济体系:

(1)居民家庭部门是企业劳力资源的提供者,是企业产成品的消费者,是企业资金来源之一,其在整个经济体系中的地位是取决于企业部门的;

(2)企业部门内部的企业与企业的关系是市场关系的主体,企业与政府部门的关系是政策法律等制度体系的主体;

(3)企业与其所雇佣的工人之间的所谓劳资关系是社会经济体系中的最主要部分,这三个最基本的经济关系是以企业部门为交集的。由此可见,传统工业经济事实上是以企业部门为中心的。

网络数字技术及其应用,使得个人在经济上的参与广度、频度、深度,甚或强度都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藉此,居民家庭部门庞大的经济势能得到极大的释放,使之成为社会经济体系中最为活跃的部分。企业部门必须直面甚或亿计的个人,个人选择直接成为经济活动中最为强劲的力量,企业选择则退而求其次,努力与居民家庭部门的经济决策相适应。可以说,企业部门对于居民家庭部门决策的影响力在不断下降,而后者决策对前者的作用力却确在网络数字经济条件下直线攀升。可以说,在新经济体系下,居民家庭部门的决策能力、灵活性、强度和力度都得以极大地提升,其对于企业部门的影响力或作用力是根本性的。

经济活动的根本是做出选择,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新经济以个人为中心,旧经济以企业为中心。

二、旧经济VS.新经济:从以银行账户体系为基础,到以网络资金账户为中心

企业作出选择及其实现,既是法律意义上的,也是财务意义上的。后者是指,任何经济活动应当并最终反映到账目上来,而账目变化不仅是记录了经济活动,更反映了经济活动的结果。企业账目变化的真实依据,既有实物层面的,也有货币层面的,但最终要统一反映为货币计量的账目记录。企业账目要依照同一的财务标准,以对应银行部门和政府的税务部门。因此,企业、银行和政府三个部门能够在财务上相统一、相应证。这个情况只是到了工业经济时代才普遍发生的。企业活动往往直接反映在它的银行账户活动上。旧经济的运行离不开且正是以银行账户体系为基础的。

旧经济体系下,商业银行体系主要是为企业部门服务,居民家庭或个人往往被视为居民储蓄资金来源,其账户活动能力以及建账或账目管理能力普遍较低。因此,个人或居民家庭部门所能获得的银行服务是非常有限的,特别是相对于企业部门而言。当然,这种情况也适用于众多的小微企业。

新经济首先打破了商业银行体系对于账户资源的垄断,一系列的网络交易平台提供了天量的账户资源,个人或小微企业开立了大量的网络资金账户,用以操作支持其网络交易。不考虑线下银行卡的基础设施的投入,仅就技术能力而言,网络资金账户体系已经大大超越了线下商业银行的账户体系。进言之,新经济是以网络资金账户体系为中心的。

三、旧经济VS.新经济:从 “柜台经济”到“平台经济”

旧经济下,无论是商品交易,还是金融交易,都是以柜台交易为根本。所谓的场外交易(over the counter)是特例,并不是范例。以商业为例,工业经济时代纺织业大发展,带来了成衣业,而成衣业成为百货商店的主要支撑。百货商家自行组织货源,安排仓储,甚或运输。在百货商场,通过柜台将买家与卖家分割开来,卖家事实上在柜台后面根据客户需要临时进行商品的称量并分装。冷战时代,西方国家关注民生福利,苏美之间还爆发了所谓的“厨房争论”,民用商品扩大生产,产品包装也趋于小型化;同时,交通和仓储等物流基础设施大规模兴建,特别是食品饮料等包括冷鲜货等运输与储存等设备得以推广,家庭部门的厨房设施等也普遍地实现了电器化,这就使得零售业发生了“零售革命”。超市和大卖场成为突出标志。其中,沃尔玛的成功最为醒目,它雇佣了超过200万人,超出了全球任何一家生产企业。超市售卖,事实上将货架等同于柜台,取消了买家与卖家的物理隔离。其中一个基本原因,就是大规模的零售商品的分装已不需要,同时,零售商品主项转向了食品饮料等。但是,超市大卖场等保留了收银柜台。这就说明,它没有从根本上摆脱柜台商业。

不能摆脱柜台,就一定要受到物理条件的限制。关于商业发展的一系列的约束最终要归结到卖家和卖家之间最后的物理距离上。这就意味着,旧经济必然要禁锢于“实体环境”。

新经济是作为“平台经济”,以电子商务而言,不仅没有售货柜台,也没有收银柜台。交易及其支付活动事实上都是一个记账活动,这就意味着商品柜台和资金柜台都不存在了。从商业本身的历史发展来看,商品品类或规格等趋于不断放大,柜台就需要相应地延长,从杂货店到百货商店,是其中的一个阶段;当商品品类和规格,乃至数量进一步增加,则需要大卖场和超市,售货柜台消失,保留有限的收银柜台;当网络交易电子商务发生,货架和柜台这些物理场景都消失了,或者说提升到网络交易的新维度,出现了所谓的“平台经济”。

商品或服务趋于无限丰富,柜台本身似乎也可以无限延展,但是买家或卖家的体能或管理半径是有限的,这就需要不断地集中。这就是说,零售端的柜台经济终归沦为陈旧,最终要实现无柜台交易、无柜台支付。这就必须打破旧经济的物理环境约束,彻底地释放交易空间与时间,新经济的平台交易应运而生。

事实上,旧经济的柜台经济是“物理环境”约束下的经济活动,新经济的平台经济是接近于“数理环境”下的经济活动。

四、旧经济VS.新经济:从以生产为中心到以交易为中心

旧经济以生产活动为中心,由于整个经济体系追求扩大经济产出,生产企业往往成为经济领域中的主要利润来源,它往往也能够获得充分的经济资源的投入。在旧经济时代,任何经济问题似乎都能够通过生产来解决,因此,生产环节相对于销售等其他环节往往也是最优甚或获得最多经济资源的,这样,旧经济在销售环节的投入往往是相对有限的。这就决定了真实市场体系的扩张往往不能跟上生产的扩张步伐。大萧条就是这种经济失衡的全面显现,人类经济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全面的经济衰退或萎缩。这就表明,旧经济以生产为中心的模式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交易的扩张意味着真实市场体系的扩张,这种扩张首先是物理性的扩张,使得交易活动能够在更广阔的空间和更为连续的时间范围内展开。但是,物理意义上的真实市场的扩张并不能使交易活动赢得较生产活动更多的经济资源,人类经济社会总是倾向于给予生产活动更多的支持;同时,真实市场的物理扩张总是更容易地出现边际效益递减而边际成本递增的情况。换言之,真实市场的物理性扩张往往是非常有限的,特别是相对于生产能力因技术而大飞跃而言,交易市场的扩张往往益加不足。在物理环境下,交易往往无法根本摆脱其相对弱势的地位,这就表明,生产和交易的不匹配,是旧经济自身无法克服的。这就到引出所谓的经济周期论,及其经济政策实践。

旧经济带来了“生产大爆炸”,与其相对应的是,新经济创造了“交易大爆炸”。当然,新经济扩张交易绝非是使交易在物理环境下扩张,这条路根本走不通。网络数字技术及其应用所创造出来的交易环境,接近于“数理环境”,它拥有庞大的账户体系,支持交易活动的是一系列的程序设置,这个数理环境能够不断地自我学习与调整改进,从而最大限度地满足系统内交易活动的需要。事实上,新经济通过网络数字技术及其应用,实现了“数理环境”下的“交易大爆炸”。

早在子商务出现之前,一系列的金融市场交易,非常接近于现而今的电子商务交易,只是其交易主体、交易种类、交易时间等等,都是相对有限的。但是,它的交易样态同样是接近数理环境的。因此,金融交易系统往往也发生过度交易,这一方面是金融交易自身的特性决定的(兹不赘述),另一方面在技术上金融交易系统确实有能力创造“交易大爆炸”。由于,金融交易的巨幅波动直接作用于金融市场,作用于实体经济,因此,其负面冲击力也是非常强大的。因此,一系列的金融衍生交易等被视为“虚拟交易”,且引发一波又一波的声讨之声。

那么,新经济所引发的“交易大爆炸”是不是也属于“虚拟交易”或“虚拟经济”呢?

是否是所谓的虚拟交易或属于虚拟经济与否,不是由交易手段决定的,而是由交易对象决定的。我们知道,上一世纪的二十年代的美国就出现了电话购物,没有柜台交易,甚或没有纸质交易文本,交易途径是电话通话。但是,交易对象是普通商品,这个交易是真实有效的。而所谓的虚拟经济或虚拟交易往往是交易对象本身不具备物理属性,往往是具备法律属性的某份合约,这类交易的定价机制通过市场交易实现,当出现价格上升时,便使交易格外活跃,甚或出现更多的交易产品,而当价格下跌时,交易萎缩也格外迅速,往往直接导致账面损失惨巨。因此,经济社会中对于虚拟交易或虚拟经济格外警惕,这种情绪或模糊认识往往也波及到网络交易或网络经济,对于新经济的质疑与批评之声不绝于耳。

虚拟交易与虚拟经济是在一个近乎于数理环境下实现的,这一点同新经济没有什么区别,两者往往同样带来“交易大爆炸”,但是,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交易对象本身不具备物理属性,而新经济带来的“交易大爆炸”中的交易对象普遍具有物理属性。这是根本的不同。这就为什么在新经济中会出现所谓的“双十一”或“双十二”之类的创举,而在金融交易中,如此作为则是监管所严厉禁止甚或坚决打击的。

新经济中是不是完全没有虚拟交易或虚拟经济的成分呢?我们说,有,但并不是主要部分,更不是新经济成长的主要动力或来源所在。至于一系列假托新经济或“互联网+”而出现的一系列虚假交易甚或骗局,则不是题中应有之意。

五、根本变化:交易效率超出生产效率

从技术上讲,新经济等同于网络数字经济,但是,它并不是伴随着网络数字技术的应用而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一个孕育并不断突破发展的进程。现实而言,距离过近还难以准确地梳理出这个经济变化的标志性的事件体系,但是,还是可以推定出一个基本的事实。

这个事实就是:交易效率超出了生产效率。

如何理解“交易效率超过生产效率”呢?人们谈论到新经济总是无法避开网络数字技术及其应用,而最为人所乐道的是,网上交易快于线下交易。换言之,所有关于新经济的叙述都在直接或间接地以此作为基本事实。网上交易之所谓快于线下交易,源于前者是在近乎于数理环境下实现的,后者是在物理环境下完成的,这就意味着交易必然要大规模、大面积地“搬迁”到网上去。这就表明,线上交易快于线下交易的本质并不在于,交易体系的效率分配结构问题,而在于交易效率整体性地大幅快速提升。进言之,这是整个经济体系内在效率结构的变化,亦即,交易效率开始跑赢生产效率。

效率问题本不是经济活动中的中心问题,它的出现很晚近,是产业革命的产物。正是产业革命使得经济活动超越了时间节律的约束,而实现了连续性的生产,产出的极速增加,使得效率问题升成为经济活动的中心议题。

在以往的人类社会经济历史中,或绝大多数的市场体系下,生产效率一直领先于交易效率。比如说,一条汽车生产线平均几秒钟就生产出一辆机动车,但是,它的销售周期相对而言则要长得多。大萧条中将牛奶倒入阴沟的案例说明什么?就当时的市场状况而言,这些牛奶生产出来,不在既定的时间内销售出去,便根本没有能力来加以储存,也许更远的地方能够销售掉,但是,当时市场规模有限,根本没有能力销售到更远的其他市场去。又如,粮食生产往往费时很久,但是卖粮不是很快吗?历史地看,这个问题颇为复杂,产粮农户粜米往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工业经济时代有所谓的“倾销”的情况,但是,一则不是常态,二则对于倾销的抵制也颇为强大。可以说,工业时代的来临,生产效率大幅跃升,但是交易效率往往成为瓶颈,成为经济体系运行中最大的梗阻。

放大交易需要在交易主体、交易对象、交易时间、交易空间、交易手段等一系列环节上,实现革命性的突破。简言之,即“任何人与任何人之间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交易任何商品或服务,并以任何支付手段支付”。这个表述本身便接近于数学化的描述。在现实市场体系下,构建这样的交易体系,视同空中楼阁。这就是说,物理环境中根本不可能形成如此交易体系,但是,在数理环境下,这个接近于数学描述的交易体系可以实现。

网络数字技术及其应用,建立起网络数字新经济,其接近于数理环境,也便使得交易活动易于达到近乎完美的数理状态。物理环境下难以或根本无法释放的交易体量,在数理环境下,并非难事。新经济带来的交易大爆炸由此发生,其结果是交易效率开始发力跑赢生产效率。这个状况还是局部的事实,但是,它是一个趋势性的事实。

只有当交易效率超出了生产效率,交易力量才能对生产力量形成真正有效的约束,整个经济体系的机构与质量才得以重构,并更趋合理、更具活力。

交易效率超出生产效率,也表明交易成本快速下降,特别是边际交易成本趋近为零,这就使得整个经济体系发生质的变化。建立在交易成本理论基础上的厂商理论和生产函数都将受到根本性的冲击,企业的规模以及形态正在发生本质性的变迁;同时,个人在决策能力和灵活性上正在全面地赶超企业。当交易成本极速下降,交易效率极速提升之后,经济活动的重心或中心,也就从生产转向交易,经济主体也从生产主体(企业)转向无所不在的数以亿计的交易主体(个人)。

历史地看,前工业时代是一个自然生态环境下的经济体系;传统工业时代,亦即旧经济是一个物理环境下的经济体系;数码网络时代,亦即新经济时代是更近乎于数理环境下的经济体系。对于新经济的一系列称谓,诸如“小微经济”、“分享经济”、“意愿经济”、“普惠金融”等,正是从不同视角下透视新经济所观察到的,大同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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