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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经济丨彭文生:下个十年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第五智库
11月19日,在以“数字生产力”为主题的2020年APEC工商领导人中国论坛上,中金公司首席经济学家、研究部负责人、中金研究院执行院长彭文生在题为“数字经济发展机遇与挑战”的主题论坛上发表演讲。
以下为彭文生演讲全文:
我讲的题目是“数字经济:下个十年”,我想今年疫情的冲击可能使大家都意识到数字经济的重要性,我就此提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从宏观角度来讲,我们谈到数字经济,大家可能会想到人工智能、大数据、机器学习,由此延伸到担心以后会不会有失业问题。我们经常看到一些文章报道说某些行业,包括券商的分析师,是不是以后用机器就可以代替了?在制造业环节更有这个问题,机器替代人的问题,这似乎是数字经济带来的担心。但同时,我们又经常听到人口老龄化的问题,人口老龄化就意味着年轻人不够,劳动力不够,到底这两个哪个对呢?数字经济时代,我们对人口老龄化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呢?我觉得这是从宏观经济来讲未来数字经济发展可能的影响。还有金融,传统金融和数字金融未来会怎么演变。所以我说,下个十年数字经济的重要性,从人口老龄化到金融,都具有重要的含义。
有人做过估算,这是我引用的别人的研究,这次疫情的冲击大概加速了数字化发展5到7年的时间,这里面显示了不同的行业。什么叫做数字经济?我看了学术界研究的文献,没有一个严格的定义是大家都接受的。这里面我比较认同的是,从数字经济的三个视角来分析数字经济的发展,一个是核心层,就是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它包括半导体、通信技术、智能硬件这些,没有这些谈不上数字经济,这是第一个层次。第二个层次就是它的应用层,尤其是大数据的应用,改变我们的商业模式,这里面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平台企业,美国的谷歌、Facebook、苹果,中国的腾讯、阿里、美团、拼多多等。第三个层次就是更广义的,更广义地来讲整个经济都是数字经济,各行业甚至农业现在都在一定程度上用到了数字技术。
所以按照这三个层次来看的话,中国的数字经济,我的理解是两头弱、中间强。两头弱大家应该比较清楚,半导体行业,对于整个经济的产业数字化,我们跟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差距的,但是中国和美国是全球现在并列的两个平台经济发展比较强的国家,大型的平台企业只有美国和中国两个国家有。怎么定义什么活动是数字经济,时间关系我不能多讲。我只想讲,似乎沿海和内地的差距不是很大,这跟传统经济很不一样,数字经济可能会带来一些所谓的弯道超车,这是内陆地区超越沿海地区的一些新的路径。
讲到数字经济,我们经常就会提到一个说法,数据是新的生产要素。我记得十九大报告也提到这一点,我们为什么要把数据单独列出来作为一个新的生产要素?为什么不把数据放在资本项下,就像土地放在资本项下?农业社会两大生产要素劳动力和土地,到了经济社会,生产要素是劳动力和资本,这个资本已经包括了土地,这是因为在工业经济时代,土地的重要性没有农业社会那么大了。那为什么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是一个新的生产要素?这就是在科学和技术科技的层次来讲数据的特殊性,它的特殊性叫做非竞争性,这个听起来还很技术,实际上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大家就能很直观理解了。传统经济,桌子上有一个苹果我吃了你就没得吃了,这就是传统经济的竞争性。数字经济,我看抖音的一个视频不影响你看,我看这个视频不增加你看这个视频的成本,这就是非竞争性。非竞争性经济一个重要的含义就是,扩张的经济成本几乎是零,也就是说某一个商业模式一旦它有可行性,它可以有先发优势,它扩张可能非常快,带来的规模经济,同一个产品规模可以做得很大,甚至可以说是赢者通吃,甚至可以跨界拓展,边界成本也很低。在传统经济,我本来是造汽车的,你让我现在制造手机,这个扩张的成本很高,但是现在的数字经济平台,我有平台的数据,我拓展到其他行业其他领域,这个成本就没那么高,这叫范围经济。
由此就带来生产要素的大幅提升,是不是由此数字经济时代就没有问题了?不是的,马克思主义讲有生产力必然有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是什么?就是这个数据是归谁所有,这个数据产权是归谁所有,产权的所有就有排他性了,所以数字经济从生产力来讲是非竞争性,从生产关系来讲有排他性。那么数字经济的发展从公共政策来讲,我们就要平衡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平衡非竞争性和排他性。我们今天在很多平台经济的发展上都能看到这些问题的影子,这里面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平台企业,赢者通吃,它是连接多方面的用户而且是跨界的,不一定是同一个行业、同一个产品,导致我们看到平台企业巨型化。
我再花几分钟的时间结合刚才微观的分析来延伸到宏观经济的含义,对经济增长、经济结构、产业组织的竞争和垄断、国际贸易、收入分配可能都有深刻的含义。
首先从经济增长来讲,回到我一开始提到的问题,我们到底应不应该担心老龄化?数字经济是不是就不需要担心年轻人不够了?从生产端、供给端来讲,理论上是可以的。机器学习、人工智能提升劳动生产力,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劳动力了,我们可以靠机器来生产,腾出的劳动力就可以养老。但是我们不能忘记,从需求端来讲,机器是没有消费需求的,也就是说,数字经济时代结合老龄化的社会可能是一个低欲望社会,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是欲望,没有欲望是很难促进社会进步的。大家都知道马尔萨斯人口的原理,他讲了一个理论,人口的增长几何级数与粮食的增长算数级数这两个不匹配,所以人类社会总是有人口过剩,粮食不够,饥荒战争。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人口是一个几何级数的增长,为什么粮食供应多一点人口增长就会很快超过粮食,马尔萨斯讲了一个根本的原理就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人的原始欲望导致在当时那个年代是没有办法控制生育的,所以人口只要生活水平到一定水平,人口就爆炸性地增长超过粮食,当然后面出现人口老龄化的问题是人类社会掌握了控制生育的技术。所以我想讲这个意思,就是机器实际上是替代不了人的,数字经济解决不了人口老龄化的问题,就是消费需求的问题。
第二个是收入分配,收入分配分为多方面,我们就从马克思的劳动者和资本分配这个视角来看,机器替代人和机器赋能人是不同的含义,机器替代人,资本的回报上升,劳动者的报酬下降;机器赋能人是有可能增加劳动者的报酬,或者说最起码不损害劳动者。那机器到底和劳动者是互补的还是替代的关系呢?这个和劳动力的价格是有关系的,美国劳动力成本比较高,更多的是机器替代人,中国的劳动力成本相对比较低,更多的是机器赋能人,为什么?因为机器的价格在国际市场是一致的,如果这个机器是替代劳动力的话,在美国替代劳动力的利润空间更大,所以自然的发展就是在美国更多的是机器替代人,在中国今天这样的发展阶段更多的是机器赋能人。也就是说目前这个态势,机器自动化、人工智能在中国可能对劳动者还是相对比较友好的,我们看到快递、外卖等等方面。
国际贸易,也有非常深刻的含义,在农业时代运输的成本很高,你在这个村子种的粮食要用人的肩膀扛到另外一个村子,本身这个成本就很高了,更何况要运到更远的地方。那个时候人员沟通的成本也很高,有一个笑话,那时候沟通的成本是村头要大声喊,村尾才能够听到,那个年代生产和消费必须非常靠近,那时候没有多少贸易。到了工业时代,运输的成本大幅度下降,公路、铁路、海运还有后来的航空导致制造业变得可贸易,中国生产的商品可以运到美国消费,美国生产的可以运到中国消费。到了数字经济时代,会有什么变化呢?服务业的可贸易性上升,这次疫情所展示的在线教育、在线医疗、远程办公、在线会议,现在有不少中国的学生在线向美国的老师学英语,这个在过去是很难想象的,过去辅导只能是北京市就找北京的老师,所以服务业可贸易。反而制造业的可贸易性未来是下降的,为什么?因为按照现在的技术进步,有人预测30年之内几乎所有的制造业环节都被机器替代了,如果制造业环节都被机器替代了,那才是真正的制造业回流美国,它不需要把制造业放在劳动力便宜的经济体了,所以制造业的可贸易性反而是下降的,这个对于未来的经济发展模式有非常重要的含义。
也就是说,中国和东亚之所以经济能够起飞,追赶发达国家,我们靠的是制造业和国际贸易。未来非洲、中东、拉丁美洲这些国家能不能复制中国的故事,复制中国的模式来实现经济的起飞,国际学术界有两派不同的观点,一派比较悲观的,认为未来制造业回流发达国家,中国的模式已经是昨天的故事,非洲这些国家面临的不仅仅谈不上中等收入陷阱,他们面临的问题是低收入陷阱,因为再也难以复制中国的故事了。当然还有一派相对比较乐观一点,就是未来发展模式是印度的模式,咱们都知道印度的服务业出口很强,这就是发展模式之争。我们国内也一样,我们的西部、中部怎么追赶东部沿海地区,可能不仅仅要思考制造业,我们还要关注服务业未来新的增长点。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各个行业结构、经济结构的变化,无论是作为个人,我们从事什么职业、我们的职业生涯规划,我们做投资,投资什么行业,直观来讲大家很容易想到我们应该从事技术进步快、效率高的行业,但是现实生活告诉我们,不一定是这样。美国过去20多年不同行业的价格和工资水平的变动,技术进步很快。像电视机,因为技术进步快,产量增加很多,计算机软件通讯设备这些反而是下降的,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供给上升很慢,技术进步慢的房地产、大学、教育、医疗服务,带有天然垄断的反而价格升得快,这里面就是竞争和垄断的问题。技术进步如果没有伴随垄断,实际上它的超额收益很快就会被化解了,去了哪?去了那些效率低、进步慢,所以供给有限、供给赶不上需求的那些行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数字经济时代我们更需要关注垄断和竞争,因为它不仅仅是效率的问题,它是分配的问题。
另外一个就是我们怎么看垄断和竞争,大家也关注到美国国会最近要对谷歌采取行动,我们国内也发了反垄断指引的意见稿。到底怎么看这个问题,用熊彼特的话,垄断是促进创新的一个前提,没有垄断谁愿意去创新呢?我们现在都在讲知识产权保护、专利权保护,专利权保护就是垄断,没有垄断怎么谈专利权保护呢?但哪个垄断是好的垄断,哪个垄断是促进创新的垄断?如果垄断阻碍新的创新、阻碍未来竞争,就是不好的垄断。好的垄断和不好的垄断这个边界在什么地方呢?这个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不能多讲,这实际上是非常有争议性的问题。
最后,回到我们讲的生产关系,我们都知道大数据创造价值,但是这个数据是谁的呢?归谁所有呢?这涉及到很多问题了,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涉及到个人隐私保护,涉及效率和公平的问题。大数据杀熟,我们想象一下未来大数据可以知道你的父母多大年纪,可以知道你的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你有什么基础性疾病,你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就可以根据这些差异性定价。所以未来从生产端来讲,数字经济的发展可以根据你个人的偏好,为你特制某一个商品,这是好的一面;从不好的一面来讲,它也可以根据你的偏好对这个商品有差异性的定价。
从国际层面来讲,未来数字经济国际治理秩序形成一个博弈阶段。我们都说数据是生产要素,在农业时代,土地是生产要素,所以当年欧洲人到世界其他国家殖民占有土地、占有生产要素。今天美国自己学术界讲的,美国平台企业到世界其他国家的发展、占有其他国家的数据就和殖民地时代的欧洲人到其他国家占有土地一样,占有这个生产要素它就创造价值,影响未来国际的治理秩序。
总而言之,数字经济发展创造很多机会,改善我们的生活,改善、改造我们的商业模式,但是也带来很多挑战和风险,需要我们更多讨论公共政策未来的演进。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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