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归的是我们头顶上的星空
鸡伴随一颗小雨点落到了人间
猪拱开天盖为灵魂开路
马载着亡灵回归到头顶璀璨星空
朋友发消息和我说明天麻山寨子里有砍马仪式,问我去不去,行动与否向来凭借直觉,内心一个声音告诉我:得去。第二天我们就驱车前往贵州麻山腹地。彝族的小伙伴一路上聊着他的家乡、聊着他们的神话和声音,我听得入迷,车子在过于蜿蜒含蓄的山路上飞速行驶,我的胃部好像在发生某种奇怪的反应,伴随着一阵头晕和恶心。书里说,人在发晕之后,就可以开始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叫芭茅的村子里,这边的丧葬习俗是在老人去世后,子孙会请来“东郎”吟唱苗族史诗“亚鲁王”,最后要一刀一刀砍杀一匹马,让马托着老人回归到天际,回到自己的老祖宗那里。
在村子里简单的吃过饭后,我们就随着东郎(唱亚鲁史诗的人)一起前往另外一个村子。东郎们拿着长矛,头戴红缨,牵着马,唱着亚鲁史诗,唱着他们的民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唱着他们的历史和荣耀,我们一行人穿行在蜿蜒的山路里,即便听不懂唱词,却觉得很感动。当你听到有人唱着这些亘古永恒的疑问时,你不可能不会被打动。
这个民族给我的印象不再是停留在夸张服饰和喧嚣舞蹈的“旅游视觉”符号上,他们的开始慢慢的渗透进我的灵魂,伴随着歌声和明晃晃的太阳。我被击中了。
非常幸运的是,我们这次出行遇到了专门研究亚鲁史诗的杨正江老师,他非常热情、耐心的和我们讲述着苗族的神话、历史、符号。讲到这些的时候,他总是很兴奋,眼睛里都是光,是那种在沙漠里艰难的探险,最后挖掘到了尘封已久的宝藏,并从中窥见了宇宙的奥秘的那种兴奋。下一篇文章里会聊聊杨老师的经历以及他的奇妙梦境。
我们从哪里来,天上来
亚鲁史诗里面说,我们头顶上的星空,其实就是祖先的地方,最初的时候顶上还有一个生活的层面,祖先生活在那里,饭不够吃,水不够烧,所以想要让他的后代开始迁徙到下方,在转移的时候,祖先最开始派遣青蛙下来寻找更好的生存空间,但是青蛙跳到了牛角里,回来说这个地方太小了,然后祖先又派遣了牛,牛遇到青草只顾吃草,回来之后说下面只有一匹坡大的地方,长满了草。最后派遣老鹰下来,老鹰很认真的飞,最后找到了现在的生活空间。然后祖先就一代一代的让人过来,最开始很多代都迁徙失败了。但经过了很多很多年,若干代下来创造和发展,下面的人变得很厉害,那个时候人和祖先之间没有“盖子”,下面的人随时嘣的一下就上去了,去和老祖先打仗,长年累月一直战争。最后祖先决定让一个儿子来毁灭这一切。下面的人虽然好战,但都是英雄,星星、月亮和太阳都是他们创造的,这帮人被毁灭了之后也回不到祖先那里,只能游离人间。这个时候巫术就出来了,因为这帮人留下了江山给我们,我们要供养他们。苗族人的眼里没有欺杀鬼的,只有敬鬼送鬼。
马围绕的这棵树也非常的有意味,这是一棵生命之树。亚鲁史诗里说人是一棵倒挂的树,我们是从天上下来的,我们的根在头顶上。落叶归根,归的是我们头顶的星空。你会看到这棵树上挂的有粮食,其实就是我们顺着这棵树下来,回去的时候得把谷种带回去。
杨老师说:神话就是历史。
葬礼的时候女人们会头戴帕子一路哭过来,即便没有眼泪,也得要“哭得好”。
亲戚来到主人家这边要相互的跪拜,然后互相敬酒发烟。
死亡其实是一种出生
出生入死,生是出,死是入。苗族人认为,人死了之后就会成王。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盖子”,这边苗族葬礼有一个动作就是掀起盖子,人死了,如果你想要回归到祖先那里,就需要把盖子撬开,灵魂才能出去。所以肉体并不重要,活在天地间也不重要,活着就是为了回归祖先,那天才是真正的创业。离开地球出去创业,或许是去创造其他的星辰宇宙去了。祖先基于什么目的把我们放在这天地,其实是一种孕育,地球就是一个子宫,就像是把一个卵子和一个精子放在子宫里,让它发育。死亡其实就是一种出生。你从妈妈的子宫里出生就回不去了,你之后也想不起这个记忆。所以在麻山的唱词里,人死了就成王,成为了领袖,出去当领袖。这里没有竞争,因为人人平等,各个为王。这里的老人活得很开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归宿,即便自己一个汉字不认识,一点文化没有,也没什么钱,但是都过得很幸福。
在这么偏远的寨子里,人们却对宇宙有这样的认知,我想我们的家乡或许都是来自头顶上的浩渺星空,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在这样的信仰背景下,人的内心会变得非常的平静。
他们把宇宙分为上、中、下三个空间,我们是在下层空间,我们看见的日月星辰都是在下层空间。在葬礼上,你会看到马背上有很多的行李,马是给亡灵骑的,亡灵挑的行李是要拿到月亮上去吃晌午的,行李和糯米饭,要挂在月亮树上,然后人靠着树上,抽着烟吃着晌午。不管男人女人不管你抽不抽烟都会带上烟,因为你不抽,你的其他亲戚可能要抽。然后你得着若干的亡灵,回家的人,集结成为一个大部队,再一起往上走,是不是很浪漫。这让我想到电影《心灵奇旅》里的场景,很多的亡灵集结在一起去另一个地方。
电影《心灵奇旅》
每一层会走一代人,死去的人要走完三代人才能回归到祖先那里。如果这家人的父亲去世了,最开始每年逢年过节都会喊他过世的父亲来跟着一起吃饭,但是三代人之后,就不会喊了。很多苗族人的坟墓都是土坟,不是那种石头砌起来的,因为他们觉得三代人之后人就回归土地了。
杨正江老师说很多苗族的史书里说人死后,灵魂是要回东方的,其实不对。因为在葬礼上,在开路经里,我们是站在东方往西方走,一开门就是晒谷场,然后往西,再往上走。亚鲁史诗里还提到亡灵会翻过雪山,经过湖泊,来到一片炙热的土地上,我们一直在猜这个地方是哪里。想想或许是在中亚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或者是非洲吧。
东郎唱词里说:我唱你要认真听,你要立起耳朵听,不要睡着,你边走我边给你唱。路上不是你一个人,还会有很多人(就像赶尸)。去到天的起源时,要踩在老祖先的肩膀上,爬在他的耳朵对他唱。唱我给你唱的历史,从哪里,回归到哪里去。
他们认为猪是拱开天盖的让灵魂出去的,猪是开路者。人们在给猪敬酒。
万物有灵,万物归宗
苗族人的眼里,一切都是有灵性的。万物有灵、万物归宗。他们的很多仪式都是基于这个前提。
比如砍马之前要唱很久的砍马经,说马是哪个祖宗造的,是怎么和亚鲁王相遇的,怎么来到下面的,使命是什么的。唱一天一夜,最后砍马的时候马没有挣扎、没有躲闪,看起来很平静,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要去履行契约一样。真正到那一刻的时候,其实你不会觉得血腥,多了一分对自然万物的敬畏。
他们觉得树木、大山都是我们的祖先,和我们是血缘关系,寨子里的人经常祭拜石头和树,让孩子叫大树、石头干爹。万物归宗。自然万物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先,是兄弟姐妹。而做仪式,就是把信息传递给祖先,让祖先更好的关照我们。天上是有统治者的,要自觉遵守,符合世界大同。
葬礼上马围绕的树,也是葬礼前不久种下的,是一种杉树,坡上买来的。在砍树的时候,要先唱树经,唱一个多小时,唱完了再砍。还要把铜钱撒在树的旁边,意思就是向树的祖先买,他们认为万物都有自己的祖先。
东朗用鸡蛋、糯谷在引生命线
用来砍马的那一块地,苗族人也认为是有祖先的,掌管大地的有两个人,都是有名字的,需要先向他们借土地来进行仪式,要敬重他们。所以砍马之前,会先在地上撒很多的粮食,然后拿一根线从这个地方牵回家,牵引到家里的火坑里,意思就是嘱咐这家人要继续继承亚鲁王的传承、村庄和血脉,即便走了一个,但是后代还在,继续燃烧。什么都是有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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