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的男孩告诉我，「人生没有所谓的幸福，也没有所谓的痛苦」｜故事FM

在之前的节目里，我们播出过两期小学时被老师欺负的故事：小学一年级，老师用圆珠笔在我脸上划出了血痕 ；每当有压力，我都会梦到小学老师，她是我的噩梦 ，在这两期的微博和微信的评论区里，很多有相似经历的听众都声讨了摧残过自己的老师。

因为这两期节目，粉丝群（加微信：gushi_fm ，小编拉你进群）里有听众把「故事FM」戏称为播客界的「著名反教师组织」。

当然，这是开玩笑啦。故事 FM 想做的只是讲一个值得讲述故事，我们从来不预设立场。

不过这一次，我们请到了一位在小学任教过的男老师，他想从老师的角度讲一讲，他在当小学语文老师和班主任的过程中遇到的故事。

故事FM ❜ 第 153 期

▼ 点击下方音频，收听完整故事 ▼

/讲述者/ @小明  /主播/ @寇爱哲

/制作人/ @刘逗

/声音设计/ @孙泽雨

/BGM List/

01 . Story FM Main Theme (Under The Sewer)-彭寒

02 . Laka-koffa-Detektivbyrån

03 . Living Mice-C418

04 . Monster-Detektivbyrån

05 . Have You Been Raped-Various Artists

06 . Journey To The City-Muxu

07 . Lorge-El Ten Eleven

/更多收听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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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请配合上方音频食用

一 . 对「老师」的想象

我叫小明，今年 25 岁，目前的职业是教师。

我对这个职业的向往由来已久，我的妈妈、三姨和姑姑都是老师，从小耳濡目染，打心眼儿里觉得当老师就是人生最理想的职业。

但其实，如果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说，我学生时代所遇到的老师并不都是特别好。

比如，可能在外人看来，高中的我和班主任之间的关系就是完全敌对的。我这个人比较爱说话，而且特别邪门，我每次在课堂上说话时，班主任都刚好站在教室门口，她就会觉得我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她就把我椅子给撤了，让我在教室后面站着听课，就那么站着上完了一整个学期。

但是比较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就算她对我有所惩罚，我会出于我们这代人对老师天然的崇敬感，还是很喜欢她。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我会有一种主观认识——当她亮出老师这个身份的时候，我觉得她应该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应该喜欢她。

二 . 成为老师

我上大学时读的是中文专业，出于一直以来的对老师这个职业的向往，我在大三时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大四时进入了北京市的一所重点小学实习。毕业后在这所小学正式留任，当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

第一天进入那个小学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慌张的。

我到的时候，校门口已经围了很多学生，然后我特别惊讶地发现，之前给我面试的主任和校长都站在门口迎接学生，不厌其烦地跟每一位来上学的学生打招呼。

这是我在上学时从未见过的场景，当时意识到可能现在的小学已经发生了一些观念性的变化，老师与学生、与家长之间的关系与我所经历的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次上课还是比较顺利的，但是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我逐渐发现——其实在小学当老师，尤其是当班主任，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

小学老师的生活每天都像是打仗一样。

我们那会儿是每天七点四十分上早读，老师要七点半到岗，组织学生开展语文或者英语早读。然后上午要上课，批改头天晚上的作业，还要组织学生上操。

到了中午已经非常累了，我就会非常想在工位上安安静静地吃完自己那份午饭，但是不能！我还要坐在教室的讲台上，看着学生吃午饭。

而小孩在吃饭的时候特别喜欢互相交换食物，当班里的秩序陷入混乱的时候，老师就必须得站起来维持秩序。也许你嘴里正嚼着饭，但是那口饭来不及咽下，就要扯着嗓子让混乱的教室恢复平静。

每天都一口气儿吊在嗓子眼，只有在学生放学的时候，才能放松地长舒一口气。

三 . 小男孩，「我决定不玩乐高了！」

现在北京市的小学五点放学之后通常是不允许老师留堂的，但是我那个班情况比较特殊，当我提出想要一部分古诗默写或者字词听写错误比较多的同学留下来时，家长对我的决定非常支持。

我最开始关注到这个小男孩，是因为每天晚上留学生的名单里一定有他。这个小男孩的学习过程非常漫长且艰难，一首五言绝句，只有 20 个字，他会错好几遍，每一遍都错的是不一样的字。

后来我跟他的家长联系，发现他每天晚上写作业都要写到 12 点。（其实现在小学生的作业非常少，正常情况下最多 40 分钟就能完成了。）

他妈妈后来带他去儿童医院检查，发现他在读写上确实存在一些障碍，导致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去理解一个字背后的含义。

有一天晚上，又只有他一个人留到最后，当他反反复复写了十几遍还是有错别字的时候，我的耐心真的达到了极限。

那会儿是夏天，办公室的空调还坏了，我就让他拿上书，一起到阴凉的楼道尽头，换个环境再背一背。

当时我们俩都精疲力尽了，颓坐在地上，他又背了 20 分钟，还是没背下来。我真的是欲哭无泪，关于那首诗我也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因为生理上的一些原因，他可能就是需要比常人多很多的时间去理解知识。我已经觉得他很可怜了，就想说跟他聊聊，我问他：

「你为什么每天会花那么多的时间去写作业？如果别的科目作业必须写，那咱们能不能不写语文作业了？你就看一看，然后第二天上课时认真听讲，晚上放学之后，老师带着你把这些字词过一遍，咱们一起学习一下？」

我们俩漠然地坐在楼道里，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开始痛哭。从他没能忍住的眼泪里，你能惊诧地发现，这个萌萌的四年级小男孩可能承受着大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我问，「你为什么哭啊？」

小男孩说，「老师，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特别痛苦。家庭作业让我特别纠结：我当然可以选择不写，但是我很明白，如果不写的话，老师会非常生气，妈妈也会很痛苦。我不想因为我的过错导致别人痛苦，所以我宁愿自己经历这四五个小时的痛苦来完成我的作业。」

我当时听完他说的这段话，突然就热泪盈眶了。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非常不好，感情也很脆弱。因为都是独生子女嘛，生活里基本是毫无后顾之忧的；但是步入社会之后，面对突如其来的断层，会有一段难熬的阵痛期。

所以那个画面还挺神奇的，一个一米八几的男老师，跟一个胖乎乎的四年级小男孩，两个人坐在夏天傍晚的楼道尽头，各自抹着眼泪。

我跟他坦诚地聊一聊后，发现这个 11 岁的小男孩对于人生的许多认识，竟然跟我不谋而合。

他说，「我觉得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乐趣，但是也没有所谓的痛苦。那些有钱的同学，家长开着很好的车来接他们。 同时没钱的同学，只有姥姥姥爷步行或者是骑着自行车来接。但是我觉得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无论有钱或者是没钱，每天晚上睡的都只有那一张床，每天吃饭的极限也只是三餐。」

太令人惊讶了！我特别认同他说的话，而且这完全颠覆了我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原本的认知。但是出于一个教师的责任，我还是希望能引导他更积极向上一些，就问他，「你有什么爱好吗？」

他说他喜欢玩乐高，玩乐高的时候他能感觉非常快乐，但是四年级以后他逐渐就不太玩乐高了。我追问他为什么。

他的答案更令我惊奇了，他说：第一，是因为乐高很贵，他不想给父母造成过多的负担。第二，他说，「是因为乐高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没有办法做到永恒的」。

我当时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了，这个在其他任课老师眼里学习能力有问题的孩子，他对于人生和生活却有着超越了很多成年人的认知。

他还那么小，就明白了这样一种人生悲剧：人生是没有永恒的快乐的，相反，可能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悲哀和无奈。

四 . 小女孩：「老师你吃鸡蛋了吗？」

我所任教的小学里，几乎每个年级都会有一两个有残疾证的学生，他们的父母没有选择让这些孩子到专门的残障学校去上课，而是在普通的公立学校里接受教育。

我们班上当时就有一个小女孩，她好像是有小儿麻痹的后遗症，所以她其实是不可能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的，有时候可能上课也不能完全听懂。

但是她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情商很高，特别乐于与人交流。

课间的时候，她会跑来跟我说，「老师你的水杯里没有水了，我帮你接点水！」

在接水的时候遇到别的老师，她也会充满童真地跟他们聊起来，「老师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吃鸡蛋了吗？我妈妈说吃鸡蛋对身体特别好，你要多吃鸡蛋！」

尽管她可能在学习上有一些问题，但是在这个喜欢关心别人的小女孩身上，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点，就是父母家庭对一个小孩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她对人那种宽容、热情、友善的态度，有时候并不是学校教育所能给予的。

因为生理上的原因，她的个人卫生有一些问题，经常会流鼻涕和口水。在老师的要求下，周围的同学可能会帮助她，但是我能看出来那些同学其实心里是不情愿的，碍于老师的权威，才不得不这么做。

其实有时候小孩子所反映出的才真的是人性深处的东西。

我记得有一个课间操的时候，班里的小孩在操场上玩那种很傻的追逐游戏，其中一个男孩一面躲着这个小女孩，一面大喊着，「细菌！细菌要侵蚀我了！」然后全班男生的热情瞬间都被调动起来了，大家都指着她喊「细菌」。

当时我真的气炸了！课间操之后，我整整骂了他们一节课。我的学生们从来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但其实那个小女孩可能全程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跟她有关，甚至都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我后来也有所反思，我知道这些孩子也许并不是真的嫌恶她，可能仅仅是出于一种好玩的心理。但是有的时候，当你用一个成人的眼光去看待孩子的世界时，他们所反映出的那种「不自知的残忍」可能是我们作为成年人都难以接受的。

五 . 离开小学

在小学任教一年后，我考取了高级教师资格证，离开了小学，现在到了一所艺术高中任教。

再回想起这段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光，我觉得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状态最糟糕的一年，在那一年里我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不光是我一个人，我的很多大学同学毕业后都成为了老师，在那一年的毕业聚会上，大家浑身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戾气，这种不健康的情绪可能是来源于工作、学生也可能是家长。

故事 FM 之前讲过，学生被老师摧残的故事。其实客观上讲，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不管怎么说，当我成为老师之后，我才切身地体会到作为老师的难处，老师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希望大家能相互理解吧。

* 本期配图 | 岩崎知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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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刘逗  运营 |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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