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有无数个想死的时刻｜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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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刘逗。
在故事FM做制作人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我从去年夏天毕业到现在，工作了有一年的时间。对刚从学校毕业的职场新人来说，面对环境突然的转变，几乎每个人都会面临各种问题和不适应。
我还记得我刚开始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每天来上班的时候都特别惶恐，因为觉得周围的同事都太厉害了，他们好像都特别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爱哲和梁珂经常游刃有余地操作一些特别有意思的选题，在录音室跟采访对象一聊一下午；彭寒的显示器上是我当时根本看不懂的音频编辑界面，他可以一边剪录音、一边跟办公室里同事谈笑风生。
而我呢，经常是在电脑前面正襟危坐，尝试各种方法补全那些缺乏的知识和技能，也不太敢主动跟别人搭话，生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就显得特别愚蠢。
后来我也跟一些同年龄段的朋友聊了聊，发现作为一个 20 来岁、刚从学校出来、进入职场的年轻人，大家好像状态都差不多——挣得少、情绪不稳定、经常自我怀疑。
每天工作都像是一场内心与外界同时进行的搏斗，应付着因为工作强度、职场人际关系、经济条件、发展方向导致的各种焦虑。
于是在今天的节目里，我还找了三位同样刚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听她们聊了聊，在从学生到职人的身份转换过程中，所经历的不同程度的阵痛。
■ 故事 FM 办公室
-01-
身份转换的阵痛
兔子 | 2017年安徽某大学毕业
北京 | 某媒体公司平台运营 | 月薪 6k
兔子：我最开始来北京是为了实习，但是实习结束后，比较顺利地在一家别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就选择留下来了。
第一份正式工作跟实习给我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在实习的时候，即使有的工作我没有做好，领导也不会用一种特别严苛的方式来要求我，更多的就是帮助和开导，也会非常耐心地聆听我的想法。
但是正式工作时，领导会把我当成一个完全独立的员工来看待，交给我一些我从来没做过、且对专业知识要求很高的任务。
那时候我就很容易焦虑，每天的压力都很大，有时候要加班到晚上九、十点。
我记得刚上班时，有一天早上，我睡眼蓬松地站在家门口的公交站等车，突然听到一阵哭声，是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跟我差不多的年纪，背着一个红色的双肩背包。
她当时是想插队，但是前面排队的人都不允许，车站维持秩序的人就说她，「大家都在这排队，你为什么要插队？」
然后她就哭了，她说，「我现在要迟到了，我如果晚去的话，老板就会开除我。」
我当时刚刚工作，基本没有社会经验，就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我在想，「她说她老板会开除她，迟到真的会被开除吗？」
Martina | 2017年某 985 大学毕业
拉美外派 | 某大型企业财经部门 | 月薪 30k
Martina：我主要是做财经这块，就像是万金油，或者说是一块抹布，无论到哪儿都得给人家把这个东西给擦干净了。我的工作跟这个区域的所有业务有关，无论是客户的融资、账目还是内部的业务、报表。
早上九点半上班，晚上十一、二点下班是正常的，更忙的时候要凌晨一两点才能下班。如果偶尔有一天，能晚上十点之前回家，我都特别开心。
作为新人，我一开始会有点害怕，但做了一两个月之后，就完全有概念了。
你听着做业务好像很高大上，但其实除了各种技术岗位，像销售、财经、合同这些工作都只是一个熟练工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工作内容也很无聊。
在学校时，我觉得我的学习是系统的，让我觉得是有深度和有意义的，是自己和自己玩智力游戏，充实而且快乐。
但是在工作里，我不仅会遇到愚蠢的拉美人，还有愚蠢的同事，因为我只是整个业务流当中的一环，所以一件事情最后做不做得成，并不完全取决于我自己。
路易茸 | 2019年德国某大学建筑研究生毕业
德国 | 建筑事务所兼职建筑师 | 月薪 900欧
路易茸：在建筑事务所的工作，完全不同于学校的学习，学校更注重训练设计思维和美感，所以会做很多抽象性的训练，而在公司里就是直接从最基本的厕所画起，做最基本的构造和画图。
我在第一个公司工作了七个月，我发现有一个问题——我不太敢跟他们说话。因为我从小有轻度的听力障碍，在学校的时候如果我听不清同学说话，我就点点头、笑一笑可能就过去了。
但是公司同事特别希望跟我有一个情感交流，我就发现我如果听不清楚他们说话，这件事情就很麻烦了，于是我下决心去配一个助听器。
可是即使能听清之后，我也还是很恐惧与人社交。我就特别害怕，当我问出一个问题，别人会说「这件事刚刚已经说过了，你怎么还问」。我怕被人当作傻子。
所以有的时候，虽然我没太听清楚别人讲话，但会先假装自己听懂了，应付过去之后，自己回到电脑前面把刚才能懂的只言片语打出来，然后疯狂谷歌，最后凑出来一个自己能理解的信息。
但是我这样的操作，有天被我的老板发现了，他就批评了我说，「我觉得我高估了你的德语水平，你一旦有问题必须马上问我，你怎么能够假装听懂了？！」
后来有一天，我们老板急匆匆地要出门，撂下一句话关上了门就走了，我当时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我也不敢问，另外一个中国同事也默不作声。
这个时候，我们德国的同事终于打破了僵局，他说，「刚刚老板说啥？」
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没听懂，原来我们之前一直都在各种假装听懂了。
■ 路易茸的工作环境 供图 / 路易茸
-02-
与老板周旋
对于职场新人来说，适应了工作的节奏之后，下一道坎就是适应职场人际关系了，而这其中最难搞的就是与老板之间的关系。
在前一阵非常火的综艺节目《中餐厅》里，黄晓明先生凭借一套惊人的明言明语，成功塑造了专横老板的经典形象。比如什么「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就这样，都听我的」。
而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无论是在媒体公司工作的兔子还是在跨国大企业里工作的 Martina ，他们老板们的可怕程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兔子：我们那位女领导在公司干了五年了，但没有一个同事喜欢她。 30 多岁，胖胖的，脸上有好多痘痘，她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别人的眼睛，就自顾自地那么说。
她的脾气很古怪，家住在河北，有的晚上加班到 12 点回家，然后第二天早上 5 点起床，自己开车到地铁站，坐地铁到公司已经十点多了。
从早上 7 点到晚上 12 点，她会随时随地都会联系我们，发布工作上的指令。
她是一个非常挑剔的人，我每次把图做完之后都要发给她，她先把我批评一遍，再把改完的图给我发过来，但是每次凭借肉眼我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区别。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一张她改过的图弄丢了，我战战兢兢地问她能不能重新发一遍给我，没想到她说，「那你就用你原先的也行」。
我就特别无语，我觉得既然原先的图就行，你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地改？你是喜欢干活还是怎么着？
Martina：所有人都和我们那个主管不对付，他就是看着你年轻就是使劲欺负你。
他的工作应该是要接触客户的，但是他自己永远不出去，就坐在办公室里，然后当别人的劳动成果呈现上来的时候，他就凭着自己的一张嘴，把所有的东西都说成是他自己的功劳。他永远是屁股对着下属，脸对着领导。
原本是过去做业务的，但是最后他愣是生生地把我变成了他的私人秘书。打印机就在他的办公室，但是他每次都要特意让我从工位上站起来，去帮他打印。
他让我帮他买国际机票，一旦我十分钟之后还没买好，他就会劈头盖脸地骂过来，说，「你这个傻逼，怎么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还指望我把项目交给你吗？」
与上级领导斗智斗勇是古今中外每一个社畜都必须面对的问题，而对于初入职场的小社畜来说这个问题基本无解。在德国工作的路易茸和她的同事们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为了给情绪找到宣泄的出口，他们自发组织了纪律严明的年度抱团吐槽大会。
路易茸：我当时的老板是一个比较 bossy 的人，跟他请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会连着三遍问，「你真的要请假吗？」
我们同事之间也会暗地里吐槽老板，甚至会开年度吐槽大会。
每一年的某个特定时间，会有一封秘密的邮件发到每个在职和离职的员工的邮箱，告诉大家一个奇怪的小山村里的地址。
我有一次就参加了，大冬天的坐老远的火车到村里，然后走半天，进门以后发现居然还有十年前的同事出席，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吐槽老板。
-03-
工作中的困难
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我们会在工作中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而许多艰难的时刻都伴随着工作强度的增加。
我之前采访过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年轻程序员，他说自己经常夜里三四点才能下班，出了公司大门就是夜色笼罩的四环路，有不止一次，在他等车的时候，寂静的四环辅路上居然有一只黄鼠狼跟他面面相觑，这恐怕是只属于当代社畜的荒诞一刻。
而对于国内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超出负荷的工作强度几乎成了常态，每次加班后回家都是最容易崩溃的时候。
兔子：当时是第二天有一个车展，连续两天我都要改那些后台的代码，要保证页面实时更新，然后突然一下代码就乱了，我都要哭出来了。因为我也不是程序员，看不懂那些代码，只能是按照它原来的规律复制、黏贴。
我们领导发现了之后，呼呼地就跑过了，跟我说，「你这一块乱了，你赶紧改！」
我当时就懵了，我本来一个人盯了两天后台，就已经很累了，特别崩溃，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心想「做完这场车展，我就不想做了，我去跟她说我不转正了。」
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要走一个天桥，站在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我就想，「会不会有一辆车是我们家的车，可以来把我带回去。」
现在想想其实真挺可笑的，会有那种幻想，但当时就没有办法跳脱那种状态。
Martina：我今年年初的时候不停地发烧，因为工作太累了，然后我们领导还不允许我请假。如果烧得不行了，我就只能早上先爬起来去公司两个小时，然后再背着电脑回家继续在床上处理问题。
我们公司的规定是手机必须要 7 × 24 小时都要开机，因为我的工作实效性很强，领导绝对不会允许你把今天的工作拖到明天，有的时候连一两个小时的延迟都不能允许。
我从上午 7 点起床去见墨西哥客户，谈到下午两三点，墨西哥人下班了，我还要回到我们的办公室里继续工作。晚上跟中国总部通话会议之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任务，可能一直忙到十一二点，挣扎着交完最后一个任务后，我才发现今天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最崩溃的那段时间，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都会躲在被子里哭，就觉得要是永远天黑着就好了。
除了刚才提到的工作内容和工作强度，我们在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挑战，还可能来源于自己对自己的要求。职场新人的自我提升总是伴随着逼自己跳出舒适区的尝试。
路易茸在最开始的几家德国建筑事务所中的工种都非常单一，就是日复一日地画厕所，渐渐的她意识到老板似乎认为她不能胜任别的工作，他们只希望她做她擅长的事情，就是画图，而不是去沟通。
久而久之，路易茸觉得如果不逼自己一把，不自己克服社交恐惧，她就可能永远都做不了更高阶的工作。于是在画了大概七个月的厕所之后，她换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的氛围更加开放和友好，他决定做出一些改变。
路易茸：当时公司正好在做一个超过 200 户的住宅项目，已经推进到最后的施工和成本核算的阶段了。
我一直特别想做算账这个事，因为这件事涉及到对构造的理解，需要你知道建造的基本工序以及每一道工序用了什么产品。
那个时候我在新公司也只上了两个月的班，也仅仅画了一点厕所。但当时看到办公室里的小姐姐们在算，压力很大的样子，我就鼓起勇气问她们，能不能让我帮他们一起做这个。但是没有老板拍板，小姐姐们都不太敢给我做。
后来我一直坚持不懈地探听他们项目的进展，当着大家的面提了两三次，说我想要做施工说明，然后我们领导就正式把抹灰的施工说明交到了我的手上。
虽然后来的整个工作过程还蛮痛苦的，但是我逼着自己做了各种努力，最后还是成功了。
-04-
改变
有调查显示，有 56% 的职场新人工作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第一份工作，只有 10% 的人能在第一个工作岗位上坚持超过三年。
对于很多职场新人来说，在选择第一份工作时，其实还没有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一个明确的职业规划，随着对于这份工作和职业环境更深入的认识，大家自然会做出下一步的改变。
在采访的最后，我跟每个人都聊了聊他们对于自己第一份工作的思考，以及最终做出的选择。
刘逗：你那会儿对自己的工作有想法吗？你会有一个混沌的状态，感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兔子：会，每天早上起床坐公交车去上班的时候，我就在想，难道我就这样一直更点位吗？我要熬到什么时候？
我们那个女领导她在这个公司干了五年，就还是一直都在管网页上的点位。每当我回头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变态。
我每天都在重复地干同一件事，没什么成长，对未来的发展可能也没什么好处。如果说每天拿这么点工资，干这么无聊的活儿，以后也会像那个女领导一样的话，我受不了。
兔子说，虽然她所在的小组后来换了一任新的总监，但是她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位新领导的挽留，去了一家更大更专业的媒体平台发展。她还记得自己离职那天特别高兴，早上背了一个特别大的书包去办公室，把自己的工位收拾干净了，把办公用品送给了周围的同事，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特别轻松。
而在墨西哥工作的 Martina ，前段时间终于休了她这次外派以来的第一个年假，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都用来去国内的总部开会了，但她总算有机会回到家里陪爸爸住上一个星期了。她说因为自己的性格加上这两年的经历，她无法说服自己停下来，不这么拼命地去工作。
Martina：在这个高压强的工作环境做得久了，再加上周围的同事都很优秀，我有的时候真的会担心自己干了今天没有明天。
在大公司里每个人都是一颗螺丝钉，像阿里、大疆、腾讯、华为等等这些公司，每个模块、每个流程上需要员工干什么都是固定好的，就算这个人离职了，短时间内再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安插在这个地方，他都能根据规则迅速上手。这也是在大公司里工作的一种悲哀。
Martina 说，在她看来工作是一种枷锁，它本身就是不自由的，它的本质就是你得出卖自己的时间和劳动力，然后换取一点生活的资本。
她当然也想过辞掉这份非常辛苦和无聊的工作，但是在前一阵回家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看着那么辛苦呵护自己长大的爸爸，在亲戚面前那么骄傲地说起自己的工作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一年多来的不开心其实也挺值得的。
■ 路易茸的工作环境 供图 / 路易茸
路易茸呢，她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做着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力得到了认可，薪酬也非常可观。
但是在此之前，为了完成当建筑师梦想，她在国内大学本科毕业后非常任性地选择了来到德国重新转专业读建筑学本科，她研究生毕业时已经30岁了，这些年的生活费对于她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特别大的负担，她也时常因此而感到特别压力巨大、非常愧疚。但她也常常想起本科同学鼓励她的话：
路易茸：我之前在国内大学毕业的时候，同学们聚在一起喝酒，掏心掏肺地互相说一些话。我的朋友们都是那种成绩特别好的同学，保研的保研、工作的工作，生活已经可以按照一条既定的轨道畅通地走下去，而我当时要去德国重读本科，一切都是未知。结果他们把我拉过去，抱着我一起哭着说，「你一定要实现梦想啊！」
如今，在争取并完成了几项更高阶的工作之后，她离开了当地的这家建筑设计公司，她去了德国一个更大的城市，并以全职建筑师的身份加入了一家设计水平更高、作品更富有创造力的建筑事务所。
-本期配图除注明外 来源于网络
Staff
讲述者 | 兔子、Martina、路易茸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刘逗
声音设计 | @孙泽雨
文字 | @刘逗
运营 | 幸倍
BGM List
01. Buster Poindexter - Hit The Road Jack
02. Brian Reitzell - Salim Waits
03. Thom Yorke - Not The News
04. Dave Porter - You're All They Talk About
05. Angelo Badalamenti - Shelly
06. Angelo Badalamenti - Twin Pea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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