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飞,《医学界》记者,从业六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先后供职于《经济观察报》、《新京报》等媒体。目前主要聚焦医疗健康领域新闻。[5]《“角力”公费接种HPV疫苗》
吴小飞
被污染的针头刺伤、病患的血液喷溅、放射线辐射、气溶胶传染……这些都是医疗卫生人员常见的职业暴露情况。关于医疗卫生人员的职业暴露,我国目前仅有部分针对高危血液传染病的法律,但在实际执行中差异性较大,部分医疗机构人员存在缺乏应急知识、上报流程繁琐、报销费用不到位以及缺少事后补偿等问题。
2022年12月1日,《厦门经济特区医疗卫生人员职业暴露防护若干规定》正式实施。这项法规究竟是怎么诞生?又是如何落地的?对于记者来说,如何注意到这一“解困”选题?又如何进行采访和写作的?
今年3月25日,新京报记者吴小飞做客“解困者说”,围绕被选为金牌解困案例的《保护“离疾病最近的人”,厦门探索“职业暴露”立法》进行采访报道经历分享。
Q:当时如何关注到职业暴露立法这一选题?为什么选择这一选题?
A:因为我自己做医疗健康领域,日常会关注相关信息,我对职业暴露有敏感度,觉得它算是工伤。尤其在疫情期间,医生感染就属于典型的职业暴露,可能会引起大家的关注和重视。另外我也想知道法律是怎么保护这一部分群体?是怎么规定的?这是一个基础的好奇心。
其实我们国家此前有一些规章制度的约定,包括《传染病防治法》,但它不是很系统,然后它针对的病种比较少,比如高危的艾滋这种。厦门这次针对职业暴露立法,因为它是一个地方性法规,一般这种地方性法规都是先行先试,此前这块没有尽善尽美,它需要有一些理念比较先进的地方尝试先做一些功课,看看是不是能够系统性的解决一些问题。
总结来说,就是公众关心,我本人也好奇,然后你的知识体系对于这个题,马上就知道它的点在哪里,然后再去跟领导沟通这个题能不能做。
Q:如何选择确认要采访的对象,又是如何去联系的?这个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A:做这样的选题,我脑袋里最先想的其实不是故事,而是还原立法过程,讲清楚这个法律是怎么从无到有的。我先从公开的渠道,比如一些地方性的宣传报道、文献资料里去查找到底哪些人曾经跟这部法律沾边儿,哪些单位曾经参与到立法过程中。比如说厦门人大,比如这部法律所保护的对象。在采访过程中,你的采访对象也会给你提供资源,会告诉你,不仅他起了作用,还有谁起了作用,然后你再去找那个人。
当时我到职能部门沟通是通过过去积累的信任先做一些铺垫和介绍,不是直接发采访函。如果发直接发采访函,可能会遇冷,这个也正常,因为你做的事情对人家来说,可能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于刚入行的同学来说,如果没有信任关系,你也不用害怕,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要做好两件事情,一个是要对你所采访的问题,要非常清楚,功课要做扎实,再尽可能的提出在你认知范围内最专业的问题。其次就是真诚,我其实跟那个介绍采访对象给我的人没有交情,没有线下交流,完全就是靠业务能力和真诚,让对方感觉到诚意和专业就好。大多数时候,只要怀着真诚和善意,做好记者该做的事情,就会有人愿意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你提供一些便利。所以就算你没有从业经验,也不要害怕,你就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结果不好也没关系,都是一个过程,需要一步一步来,时间久了,会慢慢越来越好的。Q:您在写作这篇报道时是否知道“解困式报道”的概念?如果不知道,当时是以怎样的思路谋篇布局的?在您了解“解困式报道”的概念后,您会觉得报道中去运用这一思路比较好?A:我之前对“解困式报道”没有系统研究过,但大概有些了解,就是你自己对一个事情能不能先解决你自己认知的空白,你要非常清楚你写的东西是什么,不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觉得“解困式报道”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还有一个建设性。比如我们提出一个问题,它有解决方案,或者有一些对解决方案的探讨。如果这篇报道你自己脑袋里所有的问号都解决完了,你就已经达到了70%或者80%,剩下的就是在解决建设性的问题上。前提就是我不是第一年工作了,我工作将近六年了,对于我来讲,我知道我的稿子要解决哪些问题。就像你看一本书,你有一个基础的认知框架和认知逻辑,你把这些认知框架填满了,一篇稿子就差不多了。我之前写过一篇关于自毁容貌综合症的罕见病的报道,就很符合“解困式报道”。这篇报道大概讲了一个患者得病的过程,以及这个病的表现,还有可能的医治方案有哪些。抛开这些基本的ABC的问题,回到根源上,我们是想减少这种病的发生。我在采访时就和所有采访对象探讨预防或者治疗这种疾病的方式。比如,现在已经尝试的诊疗方案有什么,弊端是什么?有利之处是什么?它对患者的影响是什么?它对医学界的贡献又是什么?一定要把危害讲清楚,不能带任何价值导向,因为会影响读者。再深一步就是从根源上如何减少这种小孩的出生,要去做一些基因检测,做一些孕前筛查和产前筛查,它有路径让你减少一些先天或者是基因突变的小孩的产生,它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但你做总比不做好一些,一些明显的基因突变是能够被识别的。Q:那会不会觉得,对于记者来说,做“解困式报道”反而增加了很多工作量?A:首先我一定要对得起稿件上带了“吴小飞”这三个字,所以我不能够让我的稿件低于行业均值的水准,我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所以要在能力精力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把稿做好。当然特别疲惫或者着急的时候,也有水的稿子,但我们的工作是一个手艺活,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到,你心里是有数的,你哪个地方含糊了,哪个地方没做好,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在我这里就是要过我自己这一关,其他人的想法对我来讲不重要。图源:剥洋葱people
Q:在您的其它监督报道当中,有什么样心得要和我们大家分享?A:你要怀疑任何给你提供信息的人。在监督报道的稿件里面,所有跟你说话的人,都是带有立场的,他带了立场之后,就会把一些不利于他的信息隐藏掉,只呈现出对他有利的信息,所以你要知道对你说话的这个人,他说的东西是事实的一个面,不是事实的全部,不代表他说的是错的,但他只提供了一块拼图。重要的是要做好核实和验证的工作,这个是比较难的。因为有的人给你提供一些素材,或者你自己辗转得到的证据,都可能只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你自己要努力看到整个棋局。就涉事关联方提供的素材而言,比如A说B的坏话,提供了证据,你拿到后,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找到B或者事件的其他关联方、独立第三方,脱离于A以外的这些人,去核实这个事情是怎么样的。相关方你都能找到,你所提供的事实就比较逼近于真实,但是如果你就简单粗暴,采完A采B,其实也不太能够提供比较客观的报道,因为会出现所谓的罗生门,这种意义不大,也不能够帮助你还原事实。做这个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有一个判断力,同时不管谁说的东西多么像真的,我们媒体那些基础的求证工作要做扎实,否则的话风险非常高。Q:稿件的周期一般是多长?写作时如何把握宏观数据政策和微观故事之间的比例,如何将两者更好结合?
A:这篇稿件大概用时一周吧,主要是跟某个单位沟通花了点时间,最后完成稿件其实挺快的。其实最后也没有很充分的用到采访那个单位的内容,但不代表你前期做这些工作不重要。假如你提前预设,这部分内容不太可能用到或者不太可能采访到,但万一对方给了很好的信息,他就值得你等。也许没有这部分信息,你稿子也能发,但如果对方给了一些很好的信息,那你稿子就是加分,哪怕比别人多200个含金量很高的字,你也很棒!但是如果做了这个工作没有换来这些也没关系,最起码我对自己有交代,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我脑子里没有需要协调宏观和微观这个概念,它对我来讲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不是说我天赋异禀,我平常就喜欢看一些长的文字,不太喜欢把时间打发在碎片的事情上,所以我的思维比较连贯,逻辑也相对缜密,所以我去写这些的时候,没有说特意去设计。硬要说的话,有些事情本身就有逻辑顺序的,比如起因啊,影响啊,结果啊。然后要想文章好看一点,就是长短相结合,书面材料和采访搭配着来。这样别人看起来不会累。如果通篇都是引述材料,你看着也会累,通篇都是“他说”,你也觉得好累。从行文的节奏感来讲,段落不能够太长,一段一两百字,把一个意思讲清楚,特别重要的,另起一段。采访对象有一些特别地道的表达,能表现出他当时的情绪状态,在那个语境又很恰当,你一定要用直接引语,原汁原味保留,文章看起来比较活泼可爱,不那么沉闷。其他的,因为很多人在口语表达有很多重复啰嗦,用间接引语表达清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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