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越千年:阿富汗古典文明的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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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正式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
这并非首次,实际上,1996年至2001年间,塔利班政权就以宗教名义执掌阿富汗。
塔利班炸毁巴米扬大佛的瞬间
正是因为“宗教”,阿塔组织搞出了一个大新闻:为了“销毁一切异教崇拜”,塔利班政府炸毁了世界最高的石雕立式佛像——巴米扬大佛。
也恰是通过这则新闻,许多人才惊觉:漫漫历史长河之中,阿富汗地区并非只有“伊斯兰文明”这一种形态。
中国团队用光影技术重现巴米扬大佛 图源:和讯新闻
实际上,直到公元七世纪中叶,阿富汗地区才开始伊斯兰化进程,并逐步演化成如今我们印象中的面貌。
在此前近一千年的岁月里,阿富汗地区一直是多民族、多文化争奇斗艳的“文明十字路口”。也正是这一时期,构成了阿富汗的“古典文明时代”。
01/ 阿伊·哈努姆城址
阿富汗希腊化时代的见证
新月 青铜 阿伊·哈努姆 图源@筱溪听泉
关于阿富汗地区的史料记载,始于公元前6世纪。
彼时,波斯大帝居鲁士挥师占据兴都库什山脉南北,波斯文化从此在阿富汗境内扎根。
第一个在阿富汗地区留下大量史迹的是希腊文明。公元前330年,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占据波斯全境,阿富汗地区开启希腊化时代。
马其顿王国三分后,其亚洲部分转属塞琉古王朝。公元前250年,位于今阿富汗北部的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脱离塞琉古王朝独立,建立了希腊化的巴克特里亚王国,《史记》中将其称为“大夏”。
自此,阿富汗开始在汉文典籍中拥有姓名。
阿伊·哈努姆遗址
在阿富汗地区的希腊化过程中,希腊化的城市是这个时代留下的最重要的遗产。上世纪60年代,法国考古队在阿富汗东北部发现的阿伊·哈努姆遗址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其沿用年代大致在前4世纪末至前2世纪末)。
像大部分希腊本土城市一样,阿伊·哈努姆城分作上、下两部分。上城由卫城和露天神庙组成;下城则主要是宫殿群、剧场、体育馆以及主神庙、祭所、军械库等公共建筑和私人住宅。
从左往右分别是:多立克式、爱奥尼克式、科林斯式
城中建筑采用柱廊式结构,有多利克式、爱奥尼克式和科林斯式三种柱式,浴室地面由花卉、海洋动物组成的马赛克图案,出水口则装饰着希腊喜剧人物面具。
在城市遗址中,发现了许多身着圆盔、胸甲,持矛架盾的希腊士兵像,他们可能是城中最早的希腊原住民。而对他们来说,相比于那些浓郁希腊风格的建筑元素,各种各样的公共建筑更能缓解他们的悠悠乡愁。
左:赫拉克勒斯像
右:赫尔墨斯柱
体育馆或许是这些希腊勇士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训练、角斗,发扬来自故土的奥林匹克运动精神;闲暇时光里,城中剧院也许会上演《俄狄浦斯王》这样的经典剧目;希腊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浴场,则永远人满为患。
虽然希腊文明东进至中亚在史籍中已有明载,但当一座典型的希腊化城市出现在距希腊本土5000公里的阿富汗时,时间旅人仍不免为眼前的景观所震惊,不可自拔地沉浸于文化流动带来的时空交错感中。
02/ 蒂拉丘地
大月氏贵族的埋骨之地
神人驭龙吊坠 蒂拉丘地2号墓 公元25年-50年
公元前138年,正紧张筹备汉匈战争的汉武帝,接到了游牧于河西走廊的月氏人首领为匈奴所杀的消息。他立刻派张骞出使月氏,希望能联合月氏共击匈奴。
可惜,这是一次注定失败旅途,因为被匈奴击败的月氏人早已无意复仇,他们向西前往阿姆河流域。彼时,巴克特里亚王国(大夏)已由盛转衰,分裂为许多小政权。
流浪到这里的月氏人逐渐征服大夏,试图东山再起。
这一过程虽然早已消逝于时间长河,但是,总有痕迹向我们昭示着这个时代的精彩。1978年,苏联阿富汗考古队在巴克特里亚地区发现了黄金,随着黄金的踪迹,考古队的脚步被引向了几座土丘——由于常能拾到黄金,当地人将它称为黄金之丘。
随后,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八座游牧贵族墓葬,并发掘了其中六座,墓主是一位月氏贵族和五位为他殉葬的妻妾。它们形制大体相似,都是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并以木棺盛尸。这批墓葬中最令人瞩目的葬俗,自然是大量的随葬金器,据统计多达两万余件。
黄金 皇冠 蒂拉丘地 图源@筱溪听泉
黄金 项链 蒂拉丘地 图源@筱溪听泉
浮雕装饰项链 蒂拉丘地 图源@筱溪听泉
这些金器的形态与风格呈现出埃及、两河、草原、希腊乃至汉地多元文化交融的风格,其中尤以一人双兽、对称动物、猛兽捕食等题材为代表的草原文化最为突出。
羚羊手镯 蒂拉丘地 图源@筱溪听泉
匕首 蒂拉丘地 图源@筱溪听泉
这些宝藏诉说着命途多舛的月氏人,正在兴都库什山南北迅速崛起,不久的将来它们将为阿富汗注入新的文明因素。
03/ 贝格拉姆古城
贵霜王朝的夏都
浴火重光阿富汗珍宝展上,展示了大量来自阿富汗贝格拉姆考古遗址的玻璃器皿,这些都是罗马帝国的典型产品,是阿富汗与古代罗马之间文化和经济交流的铁证。
月氏攻灭大夏后,将领土一分为五,由五位翕侯(汉时乌孙﹑月氏﹑康居等部官名)掌管。不久,五翕侯之一的丘就却统一逐部,建立贵霜王朝。
后来,贵霜王朝逐渐发展成与汉、罗马、安息并称的欧亚四大强国之一,极盛时,它的版图一度横跨中亚和南亚北部,兴都库什山南北一直是其统治的核心区域。
1922年,法国考古学家富歇在距喀布尔60千米处的贝格拉姆调查时,发现了两座南北相距六百米的古城址,并认为这里是某处古代都城遗址。
后来的发现印证了富歇的判断,这座古遗址正是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贵霜帝国“夏都”迦毕试——贝格拉姆古城。丘就却、阎膏珍两代贵霜王以这里为都城,打下了贵霜王朝的基本盘。
直到迦腻色伽一世迁都至富楼沙之前,这里一直是贵霜王朝的绝对中心。
但回归考古发现,真正让贝格拉姆古城闻名于世的,是在城中某处商站中发现的“贝格拉姆宝藏”。
每个甘受跋涉之苦的商贩,都寄望于将一个文明的奢侈品销往另一文明,以换取丰厚的报酬。穿行在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们正是如此,他们将来自印度的象牙、叙利亚的青铜器和玻璃器皿,希腊的石膏雕版模型和中国的漆器带到阿富汗,或是歇脚,或是交换。
可惜由于某种变故,贝格拉姆宝藏被永远留在了古城的废墟中,直到千年之后才被人们发现。
阿富汗贝格拉姆玻璃器最初在集美博物馆修复时的场景 ©Guimet Museum
这些自世界各地汇聚至阿富汗的长途贸易品,代表了三世纪左右世界美术的全貌。既彰显着古代阿富汗地区在中亚丝绸之路上无可替代的贸易枢纽作用,也叙说着东西方文明在阿富汗的交融、碰撞。
04/ 巴米扬石窟
中亚佛教明珠
巴米扬石窟老照片,1955年摄
贵霜统治者们倡行大乘佛教,在阿富汗地区留下了大量佛迹,为我们所熟知的巴米扬石窟便是其中之一。
公元628年,玄奘曾来到巴米扬石窟,他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
巴米扬石窟开凿在东西长约1300米的断崖壁面上,大小洞窟约750个,形成了以东西两端大佛为主体的布局。
东大佛通体高38米,立于高40米,宽15米巨大三叶形窟中。体态丰满,颈部粗壮,佛头略大,身体各部分比例匀称。僧衣轻薄,为早期犍陀罗—希腊风格的通肩衣式。
衣纹线分布均匀,上体衣纹线波谷在右臂与胸腹间,腿部衣纹线波谷在两腿间,两肘以下有垂落的僧衣边线。玄奘曾明确记载,这是一尊释迦佛造像。
炸毁前的巴米扬东大佛
西大佛亦立于三叶形窟中。大佛头、颈、躯干和四肢略显粗壮。佛像脸型方正,头型浑圆。颈项垂直,略细于头部。肩部平直,胸部挺阔,两腿直立,这与东大佛略有不同。僧衣有多重衣纹线,颈与胸之间的衣纹密集,构成了通肩衣式风格。
炸毁前的巴米扬西大佛
在佛教艺术史上,巴米扬石窟最大的贡献在于继承并发展了犍陀罗艺术风格,由于中国的佛教并非来自印度而是经中亚、西域中转而来,因此我国的佛教造像艺术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犍陀罗风格影响。
结 语
来通杯 玻璃 贝格拉姆 图源@筱溪听泉
三世纪后,大贵霜帝国渐衰,分裂为若干小国。五世纪上半叶,贵霜诸部被从北方袭来的嚈哒( yàndā ,中亚古国)人所灭,他们建立的政权在汉文史籍中被称为“吐火罗”。
567年左右,萨珊波斯人与西突厥联合击灭嚈哒人。627年,西突厥叶护可汗派其长子在吐火罗建立政权。西突厥后附唐朝,751年,唐军于怛罗斯之战中败于阿拉伯,唐朝势力逐渐退出中亚,阿富汗地区的古典文明时代终于画上句号。
往事越千年,在阿富汗这座广阔的舞台上,希腊、贵霜、嚈哒、突厥、阿拉伯先后登场,共同演绎出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
正如任何演员都无法独霸舞台一样,一个地区也不会永远为一种文明所占有。巴米扬大佛虽遭毁废,全世界对它关照却的更加殷切,足见人类先民所创造历史记忆永远无法靠强权抹去。
因此,胜利者对这份遗产以包容姿态欣然接受才是正途,若要逆势而为,留在历史长河中的则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参考资料:
马睿《贝格敏拉姆遗址:曾经的贵霜帝国夏都》,《世界遗产》2017年第6期
邵学成《走进巴米扬石窟:从考古学、美术史研究看巴米扬遗址的修复》,《世界遗产》2017年第1期
格兰德·法斯曼《斯兰教传入以前的南巴卡特立亚、大夏和北印度的考古发掘评述》,《考古与文物》2002年第4期
李细珍《阿富汗蒂拉丘地出土服饰所见东西文化互动》,《丝绸》2020年第6期
杨巨平《阿伊_哈努姆遗址与希腊化时期东西方诸文明的互动》,《西域研究》2007年第1期
罗帅《阿富汗贝格拉姆宝藏的年代与性质》,《考古》2011年第2期
殷力欣《阿富汗古代佛教艺术遗存》,《美术观察》200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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