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认为公关人要承认《完美关系》的社会价值？

最近一部讲述公关行业的电视剧《完美关系》正在热播，但是网友们批评的声音却占据主流。不可否认，这部剧在演员演技、剧情发展、剪辑方式等方面存在明显缺点，但是从专业角度来看，笔者认为《完美关系》对于公关工作的描写并非凭空想象，而是忠于真实的，并且还做足了功课，非常具有诚意。

本文希望为《完美关系》这部剧“正名”。首先需要强调的是，笔者在此并不试图评判该剧拍摄或演技等方面，而只是希望能从公共关系这一专业角度去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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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网络中对于这部剧批评声浪最高的恰恰是公关业内的人士，甚至有文章还强烈要求这部剧向全体公关人道歉。可是大多数人的批评要么站在虚无缥缈的高度上在空洞地“泛泛而谈”，要么拘泥于剧中的各种细节，一个个揪出来批评其不真实。

虽然这部剧宣称要反映公关业，但是我们不能要求它被拍摄成一部纪录片。作为一部电视剧，它需要满足故事讲述的内在逻辑，也需要考虑到收视率及经济效益等要求。有些地方固然存在一些修改甚至夸张，但是我们并不能以此为由批评它恶意歪曲，绝对真实在任何一部剧中也做不到。

美国学者W·罗纳德·莱恩等人在《克莱普纳广告学》中就指出：“好故事的检验标准不在于它是否忠于事实，而在于它是否具备合理解释事件的能力”。

笔者认为公关业内的人士会如此着急地跳出来抨击，可能与公共关系长期遭遇到的行业污名化以及不被公众了解与认可有关。从专业角度来说，公关时常面临滥用媒介、操纵民意、歪曲真相、亵渎真理的指责，从中国特有的语境来说，“公关”一词甚至带有庸俗化、色情化的想象。如此被人误解使大多数公关人心理过分敏感，以至于但凡涉及到对于公关的公开讨论，就要急于进行否认和辩解。

“公关”一词有时会被用来指提供特殊服务的人群，著名性学家方刚还曾以“男公关”作为其著作标题。

所以，从这个角度思考，这部剧恰恰是向社会公众进行科普的绝佳契机。至少一部分人在看过这部剧后，会纠正自己对于公关就是“三陪”、“走后门、拉关系”的认知。我们在今后面对别人的“公关是什么”这一灵魂拷问的时候，也可以指出这部剧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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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笔者发现很多文章在对这部剧进行批评时都提到了另外两部剧——《公关小姐》和《Flack》。

《公关小姐》这部剧播放于1989年，是大陆最早反映改革开放的、最早反映公关行业的、以及最早反映女性和女性群体生活的电视连续剧。这部剧相当经典，在广东电视台播出时，其收视率超过了90%，可谓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并且，这部剧较为真实的反映了80年代中国公关行业的形态，这对于当时的公关行业来说非常幸运和难得。

图为电视剧《公关小姐》封面。

但是我们并没有必要就厚此薄彼。从剧情角度来说，如果看过《公关小姐》这部剧，你就会发现这部剧的演员“美国斯坦福大学博士毕业”、“跨国公司亚洲区代理”等人设，不照样是光鲜亮丽？剧中女主角周颖，其妹妹周仪、其未婚夫李志鹏、以及李志鹏的兄弟高翔的之间四角恋不仅贯穿了整部剧始终，而且占据相当大的篇幅，更不必说里面中华大酒店公关部的其他员工每个人物都安排了一段恋情。那些借这部剧对《完美关系》进行的批评，不知道理何在？

图为《公关小姐》剧照，主角是周颖，其原为香港某广告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后辞职来到广州担任中华大酒店公关部经理。故事便讲述其在任职一年多次为酒店策划公关活动的故事。

胡百精在《中国公共关系史》中指出“公关业的声誉由巅峰滑落的标志性事件就是电视剧《公关小姐》在全国的热播以及‘公关小姐’选美大赛的荒唐上演”。“《公关小姐》火遍全国之际，正是‘公关小姐’一词的负面意涵在社会上、成人之间‘心领神会’之时。”其实这部电视剧并非刻意丑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无辜的。但是剧中的豪宅配豪车、美女加美酒、以及“公关小姐在豪华酒店与权贵富豪的交际周旋”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最后这部剧便在不经意间凝结了人们对公关的负面集体记忆。

图为85年中国公关小姐的选美大赛，在《公关小姐》中也有对中华大酒店举办选美比赛的剧情。当时，中国各地以“公关”的名义的选美比赛非常风行。

其次，从专业角度来看，这部剧对于当时那个年代的公关的讲述是比较准确的，有的理念还很超前，放到当下也并不过时。但是毕竟时隔30多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时代环境对于公关提出的要求与30年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们迫切需要一部新的电视剧去反映当下的公关业，而这也是《完美关系》这部剧的价值。

余明阳在其主编的《中国公共关系史：1978-2007》中评价到：“《公关小姐》的播出使得公共关系虽得到普通公众的初步了解，但在一定意义上也使公共关系陷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之地，在不经意间给公共关系在中国的发展带来了负面影响”。这一评价是非常中肯和客观的。

其次，还有人将《完美关系》和去年BBC拍摄的英剧《Flack》作比较。《Flack》确实看的很爽，里面彪悍的公关人以及非常开放的尺度让人直呼过瘾。但是这部剧其实对于公关的污名化到了夸张的地步。整部剧充斥着谎言、性与金钱交易。

图为英剧《Flack》封面。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是，在第五集中，著名影星Cooper由于其强奸照片可能被泄露，而希望Robin为其解决，Robin则试图寻找一个剧作家为其创作一个关于强奸犯的剧本，并以“Cooper只是在体验角色”为由回应。

不论是剧中主角Robin给著名已婚男美食作家出轨洗白，还是为了让17岁的女明星通过拍摄色情电影而度过解约风波并转型，抑或是为了掩盖女明星整容而编造出其丈夫家暴的谎言，都无法从公关伦理的角度取得合法性，遑论和《完美关系》进行专业角度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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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笔者在这里将视角从他人对该剧的批评、与类似题材的电视剧的比较回归到《完美关系》这部剧本身，试图探讨其有哪些可取之处。

首先，这部剧选取的案例非常真实。不论是纽菲斯员工“过劳死”，还是铃铛网裁员风波，抑或是CEA资本股东性侵女员工，我们都可以在当下社会中隐隐约约找到一些影子。去年网易和华为暴力裁员，各互联网公司因”996”而被吐槽，以及近两年在全球掀起的女性反抗性侵运动……这不都是近年来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而很多组织都因为相关事件而陷入舆论风波之中。这说明《完美关系》这部剧确实在在案例选取方面下了功夫。

去年11月，一则关于华为前员工李洪元在拿到离职补偿九个月后被逮捕，并在被关押251天之后被释放的新闻被广泛关注，华为陷入舆论漩涡。

其次，危机回应策略也较为专业。以前两集著名男主持人出轨被曝光一事为例，卫哲对于在微博中如何回应，何时回应、怎样回应都做了细致周密的考量，这确实是公关人在危机中应该掌握的技能。被人吐槽很多的是“卫哲法则”，卫哲凭借这短短数十字就成为优秀的公关人确实让人尴尬。但是反观公关业界，不也到处充斥着混乱庞杂的概念组合，急功近利的教战手册吗？这其实也是所有公关人应该反思的。

剧中提到的“卫哲法则”。

有人对于江达琳的天真固执和意气用事很反感，尤其是其作为组织的公关者，不断亲自去寻找证据以证明自己的正确，并以此反驳组织。这当然并不代表现实，但是，在当下互联网时代，我们有时可能来不及等到公关人的“良心发现”，网民强大的力量会倒逼你不断地回应。以富二代董小鹏开豪车深夜撞伤外卖员为例，不论是试图证明“洗白”视频为恶意剪辑，还是为了证明当事证人在说谎，其实这在社交媒体发达的当下，这些谎言第一时间就会被网友戳穿，当事人根本没有时间和余地去思考和解释。

纽菲斯员工杨墨的遗孀李静柔坚称其丈夫是因为忙于工作而猝死的，而江达琳也一直在帮李静柔寻找相关证据，最后找到了关键证人，其同事红茶。

同时，我们还要问自己一句，公关难道真的只应该被当做一个价值无涉的工具或技术，而无需考量其自身的伦理和道德？早在1906年，公关之父艾维·李就提出了“讲真话”的原则，但是今天我们又是否都做到了呢？“为什么能言善辩的公关人缺少自我辩护、自我决定、自我建构的勇气和努力？”这都是因为在公关业尚缺少合法性的柱石以支撑，即回答“公关何为”这一问题。所以，所有公关人其实都应该明白公关的职志——立言以成就功德。假如我们拥有江达琳身上的天真和执着，可能才会真正克服公关业务、伦理、声誉上的危机。

图为公关之父艾维·李，他在帮助宾夕法尼亚的煤矿企业处理矿工事件期间，发表了现代公关行业的第一个宣言，提出了“讲真话”的原则。

最后，我们从具体的公关策略跳出，去思考剧中危机公关背后所体现的理念。

首先，剧中体现的对于危机的思考和解决充盈着“对话理念”。不论是纽菲斯一案中，董事长顾凯雷一开始希望通过最低的赔偿打发了事，到最后邀请员工杨墨的遗孀李静柔前来公司参加追悼会。还是铃铛网一案中，董事长唐正在裁员中从最初试图花费巨资聘请卫哲帮助裁员，到最后亲自和员工谈心，甚至要喝辣椒油道歉。这都是将利益相关者从冷漠无声的客体召唤为“活生生”的主体，从而将问题解决。铃铛网被裁员工真的是因为离职赔偿谈不拢才愤怒吗？可能并不是，他们更希望当年那个和他们一起谈理想的兄弟亲自出面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铃铛网董事长唐正和被裁员工通过吃火锅的方式交心，述说自身无奈，也向大家真诚道歉，甚至还要喝辣椒油赔罪。而员工正是被唐正的坦诚所打动。

并且，这种“对话理念”的背后是以“事实-价值”的二分为支撑的。仍以纽菲斯员工过劳死为例，顾凯雷和李静柔二人在杨墨是否应被认定为工伤以及赔偿金额上谈不拢，这种情况下其实是无解的，最后只有两败俱伤。但是当江达琳将杨默对工作狂热投入的日记，证人红茶的深情回忆，以及其他员工对于公司初创时期和杨墨的友谊进行感人追述时，这些打动了顾凯雷。最后顾凯雷也认识到“杨墨的一生都赌给了自己”。

纽菲斯董事长顾凯雷最后在江达琳的努力下明白了事件真相以及杨墨的付出，自己对于杨墨也感到愧疚，最后顾凯雷在公司召开追悼会，这也打动了李静柔。

有人称这过于理想主义，但是我们思考一下网易和华为暴力裁员的面临的困境，这部剧是不是也能给我们一些思考呢？我们并不推崇组织对于当事人纯粹的取悦逢迎。江达琳曾经还想将自己的公关费拿出一部分作为铃铛网员工离职的赔偿，这当然不现实。但是我们也不赞同组织完全占据沟通主导去单向支配公众。CEA资本聘请的明仕公关在处理其高管性侵事件时一口否认并反告对方色诱，这也绝对不可取。所以，组织和公众通过对话达成共识与互惠的双赢局面才是最终出路。

CEA性骚扰事件中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卫哲在帮助受害者周琦时，并没有和CEA就其是性侵还是色诱在做争吵，而是通过在街头随机采访路人关于职场性骚扰的直播方式将这一议题进一步公共化，获得了网民更大的关注。

综上，笔者认为《完美关系》这部剧从公关专业角度来看是值得我们充分的肯定的，目前网络中对于这部剧的评价并不公正客观，我也希望大家能够重新评估这部剧对于公共关系行业的社会价值。

【参考文献】

[1]胡百精.公共关系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

[2]胡百精.中国公共关系史[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年.

[3]余明阳.中国公共关系史：1978-2007[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

[4]胡百精.说服与认同[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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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笔：李绍宾

 排版：李绍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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