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珠峰日记(一)
3月17日 拉萨 晴
终于到了出发这天。我们第一批11名记者从北京启程,经停成都,飞往拉萨。中国自然资源报社派出3名记者,除了我,另外两个是高悦和隋毅。他俩是原中国海洋报社的记者,高悦去过南极、北极,随蛟龙号探访过马里亚纳海沟,这次将是他的“第四级”。隋毅是记者队中唯一的女队员,虽然自然资源部办公厅新闻处口头任命我为领队,她为秘书长,但她更像是领队。第一批记者队中还有自然资源部宣教中心的杨帆,新华社1名年轻记者和中央新影纪录片摄制组6人我都还不认识,但一两个月的相处,会让我们彼此熟悉。在登机口集合时,只见每人都拖着几件大大的行李,里面装满了衣物和设备。
成都往拉萨的飞机上坐满了人,虽然都戴着口罩,但当乘务员分发点心后,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摘下口罩吃了起来。好在国内的疫情基本控制住了,这种聚集不再那么令人担心。可管控依然严格,在首都机场登机前,每名乘客都要用手机扫码填写健康申明,包括个人最近的旅行经历、接触史、健康状况,还包括去往的目的地,要详细到街道。要想走出拉萨贡嘎机场,还必须手持一张纸质的健康申明表,那表格在飞机上就发给每个人了,内容和在北京填的电子版大体相同。大家都很配合,飞机上仅有的几支笔,在乘客中传来传去。
贡嘎机场出口处,分了不同的通道。有拉萨户口有住房的,回家隔离。外来人员到政府指定的酒店统一隔离,前提还必须有人带上公文来接你。我们一行人被西藏自然资源厅办公室的胡志华同志接走,他另一个身份是中国自然资源报社驻拉萨记者站站长。我们见了面,都笑得很灿烂。“王记者,一年没见啦。”“是啊,去年我是3月25日到拉萨的,也是你来接我。”
胡站长领着我们来到一辆中巴车前,让我们先把行李搬上去。然后来了一个防疫人员,上车对着所有行李喷洒消毒水。等我们上车坐下,胡站长说,辛苦大家啦,隔离14天,西藏管得严,没办法。对于隔离,我早就有心理准备,说实话,也没什么意见。中国依靠这种隔离的方法有效控制住新冠肺炎疫情,是有目共睹的。自疫情暴发以来,西藏只在早期确诊了一例,还是湖北输入,从此再也没有确诊病例。很多网友说,西藏不愧是净土。为了这片净土,我心甘情愿被隔离。
中巴车驶进一个酒店的后院,大家看见西藏岷山银桥酒店的招牌。有人开玩笑说:岷山银桥看守所到了。14天不能踏出房门一步,也算是被看守起来了吧。隔离的费用由我们自理,每天房费200元,饭费120元。服务员会送来一日三餐,每天早晚各量一次体温,收一次垃圾。
进了房间,不大,但也不算小。这十几平方米就是我未来14天活动的空间。下午五点,明媚的阳光正从窗户照进来,我不禁走到窗边,布达拉宫在不远处的红山上闪着金光。我那一刻肯定满脸都是幸福感,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虽然不能出门,但我可以随时看到布达拉宫,在拉萨隔离,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吗?
傍晚6点钟服务员送来了晚饭。三个饭盒,一盒是紫菜汤,一盒是香辣猪蹄和红烧茄子,一盒是黄瓜炒肉和米饭,伙食还不错。我今天一天就吃了一块沙琪玛和几片饼干,狼吞虎咽地把那三盒饭菜解决了。也许是吃得太快了,没过多久,高原反应袭来,我感觉心跳加速,呼吸吃力,头发昏,眼皮发沉。来拉萨4次了,我第一次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我拿出血氧饱和度测量仪一测,84%,比在北京时低了15个百分点。我在床上躺下,阳光依然明媚,从布达拉宫的方向斜斜地照进来。阳光在我脸上留下轻微的刺痛,我全身暖暖的,闭着眼睛却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症状依然没有缓解。我又测了血氧饱和度,74%。我有些紧张了。血氧饱和度过低会导致器官缺氧,特别是容易对大脑造成损伤,严重时有生命危险。以往上高原,我是从不吸氧的,我认为那会使身体适应得更慢。但此时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两罐氧气,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一罐,贪婪地吸了起来。
就在3个小时前,刚下飞机时,朋友发微信问我有没有高原反应?我自信地回复:拉萨没问题。是啊,我从未想过到拉萨会出现高原反应。我把前几次高原对我的恩赐当成了理所当然。于是,3660米的海拔对我的不够敬畏给了回应。
大概晚上9点多,隋毅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反应,她反应比较严重,刚测的血氧饱和度只有69%。她说刚才从床上起身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了。这吓了我一大跳。我违反了隔离纪律,到她的房间去看她——面色憔悴,气力不足,正在大口吸氧。她说刚才正准备休息,几个电话打来,又协调了些事情,结果就晕倒了。服务员送来3支葡萄糖注射液,她喝下一支,脸色渐渐好转。我嘱咐她继续吸氧,不要活动,如果再有什么情况马上给我打电话。她问我:咱俩这样,能上5200米吗?我说有反应是正常的,两三天肯定就适应了,再说我们还有14天呢,能上去。
回到房间,布达拉宫灯火辉煌,它在我的窗外,却又像在画册里,在梦境中。第一次看见它是10年前,那年国庆假期,我一个人背包进藏,实现了转冈仁波齐神山的梦想。在那段青春的岁月里,来一次高原,仿佛充满了电一般。可回到平原,过不了多久这电就用完了,又开始怀念高原,开始心痒痒。我甚至曾大言不惭地说,这才叫高原反应。于是10年来,我又到了高原许多地方,看到许多终生难忘的景色,经历了所谓的高峰体验。但我还没亲眼看到过珠穆朗玛峰,她就在那里。
哦,对,按规定,今天还不能算在隔离14天的数字里面。今天只是前奏,今夜只是前夜。
4月7日 拉萨 雪转晴
这已是我来拉萨的第22个夜晚了。除了2012年跟随海洋六号船到太平洋科考,我单次出差从未这么久过。回想到拉萨的第一个夜晚,似乎过去了好久,又似乎近在眼前。心有焦虑,期盼出征。
今天又在一场雪中开始。藏历铁鼠年二月十四,藏历二月被称为苦行月,我未苦行,却用大部分时间在宾馆的房间里磨练心性。
今天,测量登山队正式入驻珠峰大本营,从前方传回的照片看,他们在稍加平整的乱石地上搭建了十几个低矮的黄色帐篷。今天傍晚,国测一大队最后一批人员也抵达拉萨,这意味着各项工作将全面展开。其中就有这次宣传工作的主要协调人,他们来了,或许我们就离出征不远了。我们所有的采访都以不影响测量登山活动正常进行为前提,所以,何时采访,去哪里采访,都需要国测一大队根据工作进展统筹安排。这一点,我非常理解。
今天收到了报社寄来的两张上网卡,拆开快递的大信封,里面一个小信封,上面印着中国自然资源报社,拿在手里,看着那几个字,我突然感到一种温暖。出门在外,无论以何种形式意识到自己拥有强大的后援,都会让人心里踏实、充满勇气。
珠峰大本营有4G信号,据说运营商还计划接入5G信号。我们通过移动路由器和上网卡,将4G信号转化为WiFi信号,可以连接各种设备,传输图片和视频资料。而15年前那次珠峰测量,大本营没有任何信号,对外通信只能依靠昂贵的海事卫星电话。信号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啊,他能让你不至与世隔绝,能让家人时刻知道你的安危。15年前,测绘队员的家人只能通过报纸和电视得知测量工作的进展和他们的现状,有些队员的妻子明知道丈夫收不到信息,依然坚持每天发送鼓励的话语,多么令人动容。
我想起2012年出大洋时,船上没有手机信号,没有WiFi。每人每天可通过船上的邮件系统发送4K以内的邮件,并且只能收到被提前报备为白名单的邮箱地址发来的邮件。每天由工作人员在固定的时段统一收取一次,发送一次。也就是说从发出邮件到收到答复,至少要两天时间。我是通过家人和朋友的邮件,知道北京下了场大暴雨,知道伦敦奥运会中国代表团获得了几枚金牌。有一次,妻发来邮件说孩子高烧不退,这令我十分担心,但这个信息是一天前发出的,妻收到我的回信安慰时,又将是一天之后了。我下船一年后,海洋六号上就有WiFi信号了。我知道,这小小的改变,会给在大洋上漂泊的日子带来巨大的变化。能够与家人即时联系,分离就不那么可怕,可以减少很多精神上的煎熬和心里的痛苦。能够随时获取外界信息,纵使远离大陆,你也会感觉与这世界在一起。
当然,有些修行者刻意与世隔绝,以求悟出生命真谛。是啊,若能放下一切牵挂,要通讯何用?可是,如果心中已无牵无挂,无爱无恨,要生命又何用?
4月28日 珠峰大本营 晴
重回珠峰大本营,远远看见我们营地的帐篷和飘扬的旗帜,亲切感油然而生。
中午正吃着饭,任秀波进来,他拿着一个微型音响,往饭桌上一放,知道这是什么歌吗?大家异口同声回答,《国家测绘队员之歌》。“我们从大地原点出发,迈着矫健的步伐,用双脚丈量神州大地,使命神圣雄姿英发,珠穆朗玛踏冰雪,戈壁沙漠斗风沙。”
今天翻越加吾拉山口时,珠穆朗玛峰被云层遮住。我想起任秀波说过,2005年加上今年,他至少翻过10次加吾拉山口,但每次都遇到云层,没有一次看见过珠峰全貌。“你说怪不怪?我觉得珠峰还在等我接近她。”任秀波说,他心中依然有遗憾。15年前,准备登顶的任秀波在7790米营地接到了下撤的命令,他二话不说执行命令,可他心有不甘啊。“当时我感觉身体状态特别好,只要命令我上,我有信心冲上去”,任秀波说。我问他,“前两天上来时,在加乌拉山口看见珠峰了吗?”他笑着说,“我不告诉你。”
15年前测绘队员没能实现的登顶梦想,今年很有可能实现。今天下午我采访了国测一大队两名测量登山队员,38岁的刘亮和35岁的马强。经过三个多月的训练,他们看上去都精神抖擞,十分干练。
这次测量选拔的登山队员,面临危险而艰苦的任务,没想到大家都争着上。国测一大队200多名在职员工,报名了近100人,最终选出了8人,竞争堪称残酷。
(刘亮)
刘亮是国测一大队8名测量登山队员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或者说,已经超龄了。报名的通知下来时,刘亮想都没想就提交了申请,为了增加入选的可能性,他在备注里写上:有连续10年在西藏的工作经历,爱好攀岩。他还补了一句:前辈们能做的事情,我也一定能做到。最终,他成为三中队唯一一名入选的队员,这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欣喜万分。提交申请时,他没告诉家人。入选后,家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父亲是国测一大队老队员,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母亲和妻子则是满心担忧,爬那么高的山,万一出危险怎么办?刘亮反复地劝慰她们:如今攀登珠峰,各方面保障都很成熟了,出意外的概率极低。
马强入选或许和他那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有关。2012年,刚到国测一大队工作不久的他,买了辆摩托车,利用休假时间,沿青藏线骑到拉萨去了。他写的骑行日记当时还在队刊上连载,这让他小有名气。如今,马强的女儿已经三岁半了,问她爸爸去哪了,她分不清爬山和爬墙的区别,就说,爸爸爬墙去了。马强每年至少有10个月在野外工作,和妻女90%的交流都是通过视频。过去视频时,女儿常常没耐心,喊着让妈妈挂断。而这次出来,每次视频她都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每次都不舍得挂断。
(马强)
从1月到北京怀柔训练基地接受训练开始,他们经历了人生最严酷的考验。刘亮说刚开始的一个星期,他感到十分吃力,每天早晨10公里跑只是热身,有时跑着跑着觉得肺都快炸了,真想一屁股坐地上,但咬牙坚持下来,后来就越跑越轻松。爬北坳冰壁时,一开始喘一口气迈一步,后来喘三口气迈一步,再后来往上卡一下上升器,迈左脚,喘五下,再迈右脚。马强说,最后几米的路程,他是跪在雪上爬上去的。到了北坳的平台上,离帐篷还有十几米,他实在是太累了,靠着毅力一步、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进了帐篷,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教练看到了喊,马强,不许睡觉,不然让你干活了。
6500米营地,藏族同胞称之为朗玛厅,其实就是夜店的意思,到了夜店,人少不了喝酒,喝得晕乎乎的。到了这里,不用喝酒,人因为缺氧就会晕乎乎的。测量登山队员在6500米营地住了11天。而7028米营地的帐篷大多搭在斜坡上,下面是厚厚的冰雪,早晨起来,帐篷里面结一层霜,一抖,下雪一样。
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他们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刘亮说,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极限,是件很爽的事。马强说,我是在一个光荣的集体里执行一件光荣的任务。
国测一大队8名测量登山队员来自不同的中队,相互之间并不熟悉,但3个月下来,大家都成了好兄弟。登顶,当然是每个人最大的梦想。刘亮说,自己马上40岁了,为了梦想再拼一把。这3个月,他跑了500多公里,如果不拼这一下,根本想不到自己还能跑这么多。马强说,他只要到高原来,就会带上母亲送自己的一个香囊,如果他能登顶,也会带着香囊上去,回去送给女儿。
我问,大家都一样经历了艰苦的训练,但最后可能只有一半人能登顶,如果没有你呢?他们两个的回答是一样的:我们是一个团队,只要有一个人能上去,就是团队的骄傲。上不去当然会有遗憾,但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END-----
社群交流 / 原创投稿 / 商务合作
(请添加下方小家微信:mysurvey)
来源:陕西测绘地理信息局
推荐阅读
推荐关注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查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