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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大基建

释老毛 毛有话说 2022-02-17 21:35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本号已经转型为读书号、历史号,财经类问题按说是不该置喙的。我们都看到,周围那些爱说话的经济学家,任泽平啊、马光远啊,财经大号们差不多都逐次消失在人海……


最近股市回暖,傻大黑粗的基建股,替代赛道股成为带头大哥,咸鱼翻身,很多网友留言,我从历史的视角谈谈大基建和房地产。


基建雄起,其来有自,来自于去年底和今年初的政策救市和财政发力。经济下行,政府刺激的有形之手有两只:一只是货币政策放水,另一只是财政政策投资。


宏观经济三驾马车,出口随着后疫情时代全球供应链恢复也开始走低;内需则一直就没好,老百姓手里没钱也不敢花钱;稳经济,只能依赖投资一条路走到黑。


而投资三大块:房地产已被打残,暂时还在回补元气;固定资产和技改投资依赖企业的预期,企业尤其是民企,下行期缺乏信心,纷纷砍预算裁员保命,哪敢进行大规模投入;剩下的主要就是政府投资——铁公基。


一声令下,撸起袖子加油干,中央和地方齐发力,玩命加杠杆,玩命大撒钱,2022年新增专项债已经提前下达了1.46万亿,据测算,2022年一季度基建可用资金较2021年一季度多40%-70%。


当年举国一个“4万亿”就已石破天惊,现在开年仅八省就投资高达15万亿。去年底,发改委发布102项重大工程项目,要求适度超前开展基础设施投资,这个“超前”用词很厉害,“超前”意味着可以“透支”,把未来的资源预支到现在爆发。据官方发布数据显示,截至2月初春节,山东、北京、河北、江苏、上海、广东、浙江、四川等八个省市发布了2022年重大项目投资清单,共6501个项目,总投资额合计至少超15.6万亿元。


怪不得A股中万年不涨的大基建,成了春季最大的黑马,如火如荼,甚至游资出没,妖股频出,最“妖”的浙江建投,节后一度7天7板。


如果问我的看法,我对大基建并不看好,基建的逻辑并不具备持续性。当然我对股市的看法往往是错的,不是投资建议啊。


我经历过轰轰烈烈的“4万亿”,没想到一晃2008年都14年了,恍然如梦。当年作为股民的感受,4万亿,大手笔,力挽狂澜,确实是在危急关头救了美帝,救了经济,救了股市,当时我的记录:



14年后回首,美股涨了十倍,我大A股在4万亿的加持下仅翻了一番,没站稳3500点又岌岌可危,开始新一轮的“X万亿”救市……


当初的4万亿,争议也极大,诟病之声不绝于耳,异议声主要来自市场派自由主义学者。说实话,虽然4万亿给了经济和股市一剂强心针,但也留下政府深度干预市场的阴影,其路径依赖和后遗症,至今也没有完全消化。



很多人说这些年岁月静好,有啥后遗症呢?4万亿,就是典型的凯恩斯主义措施,政府救市,投资拉动。因为政府投资往往会对民间投资形成挤占效应,长期看并不能持续拉动经济,反而会造成国进民退,削弱民间资本的信心。政府投资往往不讲究投资回报率,铺摊子,上项目,资源浪费,往往不创造价值,反而毁灭价值。此外,过度的政府投资可能造成财政赤字、通货膨胀、政府和国企盲目加杠杆酝酿债务危机……


现在经济蕴藏的很多问题,都能看到“4万亿”的影子。


如果政府投资是万能的,就不会有改革开放,直接计划经济是最有效的,因为计划经济体制是100%的政府投资。典型投资拉动就是1958年,投资占比畸高,最火热时全国人口的六分之一都投入炼钢铸铁,最后结果一地鸡毛,没有拉动经济大跃进,反而造成经济严重失衡,埋下三年困难的祸端。


庆幸的是,4万亿没有重演悲剧,为什么2008年没有成为1958年?这个问题我思考过,其实就是一个财务杠杆和基础建设相匹配的问题。古代是农业社会,生产力非常低下,不是产能过剩,而是供不应求,这种情况下,政府如果投入大规模的基础建设,需要从民间汲取大量的财富、人力和物力,就像用财务杠杆去投资一样,如果你的基建规模和你的财务杠杆能够相匹配,那么这种基础建设对社会对千秋万代是有益的。


所以,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大运河,就是古代的大基建,这种大工程大项目不能说错,但超过了社会的承担能力极限。实际上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农耕民族,如果没有长城的保护是非常容易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略。骑兵的机动性是农耕民族的步兵和要塞防御无法有效遏制的。长城不是秦始皇修的,战国时期每一个与北方接壤的国家都有长城,这是一种内在的需求,秦始皇不是修了长城,他是把原来各国长城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统一的大长城来保卫统一的帝国。这种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大防御思想,也被贯彻到后来,不光是秦朝修长城,明朝为了防蒙古也修长城,我们今天看到的北京长城就是明长城。至于大运河就不用说了,如果大运河能够在民力承担的条件下开展,或者当时的技术水平能够低成本实现,隋炀帝就不会是暴君,而是千古一帝。皮日休有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回到2008年,当时的中国已经不是一个生产力落后的农业社会了,也不是一个工业化之前的社会,而是一个产能过剩的现代工业化大国。当经济出现危机的时候,政府用自己投资代替民间消费,进行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来改善来交通等硬件短板,虽然在经济学上存在分歧,很多市场派学者也把4万亿比作新一轮“跃进”,确实也造成了一些负面的后果,例如2009年开始“蒜你狠”“豆你玩”、房地产价格暴涨、地方政府平台贷危机……但事后看,这4万亿功劳也是不可抹杀的,当时投了4万亿,带动地方政府的配套投入和银行的信贷杠杆一共大概是20多万亿,成果是中国拥有了世界上最为发达的高铁网和最先进的高铁技术,整个中国的城市化进入到了一个崭新阶段,各个城市之间形成了一小时交通圈,顺应了城市化的历史大潮流。


4万亿之后,很多城市的市政建设也脱胎换骨,互联网基建,宽带大发展,增速降费,几亿网民互联互通,引发移动互联网革命,中国实现弯道超车,超越日欧,成为互联网产业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国。2008年之后,电商普及、物流畅通、全球代工供应链重塑,实赖于此。


这个钱,没有打水漂,虽然是政府花钱,但大方向上顺应了城市化、工业化、信息化、全球化的历史潮流,启动了十几亿人的内需大市场,转化成我们今天所享受的交通、通信、公共设施各种基础性便利。


在反腐高潮中,人们至今还时不时想起那个因“4万亿”落马的贪官——刘志军。他还有一个外号,高铁之父。



4万亿为什么有这些成就?2008年没有成为1958年,高铁网没有成为秦之长城和隋之运河,主要就是现在中国的产能、中国的民间的财富积累和中国政府的财务能力,经过改革开放已经今非昔比。


这种基础建设的规模和我们政府的财务能力是大体相匹配的,或是略有紧张,导致了一些超货币超发的不良后果,但是还是在可以容忍的范畴之内。任何政策选择都不可能十全十美,都是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2008年之后,实际上全世界产业升级最快,城市化进程最快,经济发展恢复最快,获益最大的国家其实就是中国。再加上我们自己宣传也不再低调,强调“厉害了”,抛弃“闷声发大财”,结果西方普遍认为中国在全球化蛋糕中占便宜太多,川普现象出现,逆全球化抬头……


转眼,经济又开始下行,GDP增速“破5”压力巨大,政府是不能容忍经济硬着陆的,尤其是2022年这个载入史册的大会之年,最后还得是老办法——铁公基。只不过,基数更大,2008年中国GDP总量才不到32万亿,去年GDP总量已超过100万亿,现在4万亿已经是一碟小菜,政府出手动辄规模就是十几万亿。


但我认为,复制4万亿的效果,却不太可能。目前中国经济规模太大,政府投资的拉动效应在递减,光靠政府这驾马车也拉不动了。2008年,城市化、全球化的空间还有很大,远远没到天花板,4万亿的适度透支,起到了催生的作用。经济的繁荣是后来民间的努力,政府搭台,企业唱戏,居民的信心恢复很快,以至于后来信心过度膨胀,“厉害”之声不绝于耳。现在条件远不及当年,城市化、全球化,空间逼仄,举步维艰,没多少潜力可挖,大基建的超额投入也带不动企业和居民的支出热情。


大基建的逻辑不具有持续性,前提是时代已经不同了,目前形格势禁,制约太多:


第一,地方政府是真没钱,极大制约了财政加杠杆和扩大支出的能力。我们的举国体制,政府财力雄厚,同时又很“穷”,因为全能政府,权力大责任也大,什么都得管,运转成本非常高,高收入,高支出,收支相抵其实是真缺钱。中国的财政格局是“五省二市养全国”,这些年来,只有京、沪二市,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山东五省,这七个经济发达地区的财政是经常性正收入,其他各省财政多为赤字,依赖中央转移支付。


这个不能深说,大家都能体会,冷暖自知。中国的财政收入是“五省二市养全国”,去年开始,很多地方的体制内有编的也开始降薪了,先砍绩效和年终奖,杭州公务员网上吐槽,不是新闻吧?霸州加大罚款力度,靠摊派收钱,不是新闻吧?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向自己开刀的,地方财政已经寅吃卯粮,支出端抗疫需要大笔额外开销;收入端,一方面房地产调控,土地出让金收入锐减,卖地频频流拍,另一方面经济不景气导致税基减少,还要减税降费,救助中小企业。


年初八省市开列的项目是很多很密,大手笔,令市场有“4万亿”的兴奋,但细究也不乏水分,很多是把一年的项目提前到年初集中发布,而且清单里包含很多实业项目,不光是铁公基。


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关键是没钱怎么花钱?怎么大搞基建?靠举债加杠杆?以目前的资产负债表,地方财政加杠杆的空间也有限,去年前三季度地方新增专项债仅完成了全年额度的40%,慢于历史同期约70%的进度,很简单,因为借钱要还,真还不起。


一二线城市还好,三四五线城市的财政很多已经入不敷出,地方债,有的地方不是还本的问题,而是连利息都付不起。最有代表性的是中国第一个进入财务重整程序的鹤岗市,2020年鹤岗市公共财政收入有20多亿,公共财政支出却突破百亿截至2020年末,鹤岗市地方政府债务余额达到131亿元,地方债务是财政收入的六倍。这种城市,严重依赖转移支付的外部输血,2020年鹤岗转移支付收入为104.6亿,金额是当地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4.5倍。


这不是个案,未来很多中小城市的财政都在“鹤岗化”,连公务员发薪都难,怎么撒钱搞基建?


第二,基建类公司的商业模式也有严重缺陷,行业估值很难提升。A股很多大基建公司,市场份额很高,手里订单充足,貌似有强大的竞争力,但这个业务依然是一个苦逼业务,甲方市场,乙方没有议价权,要垫资,高杠杆,低毛利率,跑冒滴漏,增收不增利。即便是在中国“基建狂魔”的黄金时期,市场对它们的估值也不高。


这一点,与赛道股确实没法比,消费、医药、互联网、新能源,问题出在机构抱团,估值太高,但基本面很健康,增长很强劲。股灾专杀赛道股,是高估值对抱团机构的惩罚,例如最近因跌而火的“医药女神”葛兰。但只要赛道股的股价跌下来,对市场反而是好事,估值趋于合理之后,长线资金宁愿选择优质的成长性公司,而不是在傻大黑粗的基建行业里寻找牛股。


第三,从历史看,大基建类股票也并没有超越市场的出色表现。在投资拉动的“4万亿”时代,2008.12-2009.7持续8个月股市小牛,建筑行业累计涨幅为50%,而同期上证指数累计涨幅为69%。这意味着,如果政策救市,暴力放水,股市将会普涨,基建类公司反而在牛市中是被主流资金冷落的品种。


投资拉动的逻辑,并不难理解,大基建真正想走好,最终还得依赖房地产,因为土地是地方财产最大的钱袋子,高度依赖土地出让金,这不但决定了政府的撒钱力度,也制约着地方财政的加杠杆能力。



以目前的房市之冷看,救助力度远远不够,躺平的房企很难满血复活,政府面临两难选择:不复制一轮2016年的“涨价去库存”,全面激活房市,救市是杯水车薪;但如果重蹈覆辙,无疑又是饮鸩止渴,埋下更大的雷,政策公信力更遭遇考验。


我认为,大基建的逻辑不具有持续性,只是市场基于政策预期的炒作,更多是游资参与的套路。房地产不可能复制2016年的“涨价去库存”,大基建也不会复制2008年的“4万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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