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中亚分外妍
关于西辽花钱的专题探索上篇
段立琼
太原师范学院美术系助教
研究方向：艺术史
朱浒
博士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研究所副所长
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西辽(1124年-1218年)是古代契丹族建立的政权。创立者耶律大石，原系辽朝贵族，因与天祚帝政见不合，遂于辽朝灭亡前夕的1124年率部西走，1130年到达叶密立（今新疆额敏县），在这里修筑城池。1132年，耶律大石称帝，改元延庆。建立了西辽王朝。随后耶律大石西征东伐，相继征服东，西喀喇汗王朝和中亚诸国，不久又臣服高昌回鹘，其疆域东起蒙古高原的土拉河，西至中亚花刺子模海（今咸海），南到昆仑山，北达巴尔喀什湖以北。
西辽王朝虽然统治时间不长，但它将中原汉文化传播至中亚地区，西辽王朝创建者耶律大石本身就是一位具有高度汉文化修养的契丹贵族，史称其“通辽、汉字”天庆五年（1115年）考中进士。故，有学者称，西辽时期是继汉，唐之后汉文化向中亚传播的又一高峰。
缘起
对于钱币收藏来说，西辽钱币、尤其是西辽花钱不啻为一个远远未能拓展廓清的领域，这次我们召集收藏界与学术界的相关专家学者，集中来探讨神秘的西辽花钱主题领域。乃是一种富有开拓精神的一种举措。
从收藏实践和观察看，大家对什么是西辽钱？西辽钱有哪些特征，反映了哪些历史文化信息，都既非常感兴趣，又实际上处于非常初步的认知阶段。为此，我们邀请了花钱的收藏家与研究者刘春声老师、胡坚老师、刘源老师、月影微蓝老师、尹宁老师、老赵老师几位收藏家一起参与探索，他们都是经手或者收藏有西辽钱的花钱藏家，大家对西辽钱的认识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可以彼此交流学习参详。
同时，太原师范学院美术系的段立琼老师与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朱浒副教授参与本次研讨。担任学术主持统筹。朱浒博士多年来潜心研究的方向以中外交流史的视野，聚焦中古的金属器物，钱币本身也是朱浒教授的一个专题方向。段立琼老师的研究方向，也是艺术史。
我们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进步，也代表了我们这代人对这个主题的新的认识或是认识的新的层面。
第一回合：西王母钱的性质与内涵探讨
1、常说的辽代西王母花钱是否西辽钱？
图1 辽代西王母供奉背十二生肖钱 木鱼旧藏
图2 辽代西王母供奉背十二生肖钱背面 木鱼旧藏
上次在朋友圈看到刘春声老师聊西辽钱的问题，所以特别关注了一下，刘老师所说的西辽钱，以前我也经手过一个同类（图1 图2）。以前一般大家认为这是辽9钱。钱的顶端有一个茬，推测可能是“挂”断后的残留。该钱的直径为5.5厘米，这个尺寸是辽代器具中一个难以解释但是经常出现的尺寸，不止一个辽代花钱是5.5厘米，辽代官印也存在5.5厘米现象。
这类钱我也藏有一枚（图3图4），此钱直径55.5mm、厚4mm，得自吉林泉友张天男。是一位主要收藏花钱的泉友转给我的。这枚钱非常熟韧，他是从当地一个老藏家手里买的，应该就是出自吉林。
另外这类钱我见过辽宁的一个藏家藏有一枚带“挂”的，是最早发出来的。这类钱我个人倾向就是辽钱，我了解的这类钱的出土地基本都在东三省一带，判断钱币是哪里出土，还是得看集中出在哪里，在内蒙古的赤峰一带可能也出这种钱。
图5 刘春声藏品
图6 刘春声藏品
先聊聊上面谈到的我收藏的那枚钱（图5图6），刚才胡坚兄举例几枚同类钱的共同特色是都比较熟，传世很久，是在东北地区。我这枚钱是老生坑，出土在西北地区，从兰州的一个泉友处购得。我认为这枚钱是西辽钱，一个是它的出土地点在在西北地区，第二个是那枚“胡腾舞”（图7）钱背面的十二生肖的形象和西王母这枚钱背面十二生肖的图像十分神似。
辽钱多数出土在东北地区，还有内蒙，后来的藏家由于地域文化的热爱，在外地出现的辽钱也逐渐都到了东北地区，还有包括内蒙地区藏家的手中，这是非常正常的。胡坚兄列举的那几个辽钱都很熟，这个钱是带挂的，后来就磨损掉了，也说明这个钱受到了藏家的喜爱。我的这枚钱是带挂的，较好保留了这枚钱的原始面貌，由于是高浮雕，在钱肉的地方有一个针眼，说明这枚钱的钱肉非常薄。这枚钱它具有非常明显的辽钱的特征，但是和常见的辽钱又有一些区别，它很有可能就是辽文化和当地文化融合的产物。所以我们既要按图索骥，按照图像学这个角度去观察，同时还要把这个东西放到他生存的大环境中去考察，或许我们得出来的结论就能够比较接近事实。
比如说这个猪的形象，辽钱十二生肖的猪和汉地十二生肖的猪是截然不同的，我们汉地都是圈养猪，少数民族的猪是有所区别的，特别是草原文化中的猪。十二生肖中的猪是根据本地的特征，比如说野猪形象去铸造的，野猪和家猪长得是不一样的。主要特征：身长，嘴长有缭牙，身瘦腰细，运动健美型。所以我的观念是本钱应该是西辽花钱的范畴。（图8图9）这些疑似西辽花钱的断代思路，我先抛个砖。首先是锁定出土地，如果中亚也出，东北也出，则肯定不是西辽的，很可能是蒙元的。如果确切出土地就是中亚，其他地方不出，则西辽的可能性上升，但也需要排除是蒙元早期的。蒙元早期蒙古草原上早已汉化到一定程度了。西辽之前中亚的主人是塞尔柱帝国，属于伊斯兰文化，这些花钱和伊斯兰文化不搭界，可排除掉。西辽被乃蛮部所灭，过了没几年乃蛮被蒙古所灭。如果东北也出的话，一票否决了，东北肯定不是西辽版图。
老赵：
平日收藏的辽代铜人算是一个特长，但是大家都公认的具备典型特征的辽人，大部分采集于东北和内蒙地区。（如图10）但也是有例外，有一个额济纳旗的藏友，他的大多数藏品是当地出的沙漠皮魏晋铜人，但他的众多藏品中有一个铜人不管风格还是尺寸，和辽代东北的铜人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沙漠皮壳（图11）。
就给我一个启示，就是制作地未必一定是流通地，可能是辽代制作了，带去了西辽使用，也可能开始的时候，西辽还在使用原来辽代的模具，但是逐渐被当地的文化转变了风格。这都是可能的，像胡坚兄的藏品有的一看就是中亚风格，或者是非我们熟悉的辽代风格，很可能是西辽。但是像一些不是一眼就是中亚风格的钱币比如西王母钱币，也不能排除随着耶律大石往西去的过程当中，途经遗留也是可能的，西辽钱一是西辽铸造，一是西辽使用，这要分开。至于铸造中是否是因袭，还是创造，可以再研究。
图24 老赵旧藏 不知花落谁家
2、常说的辽代西王母花钱是是佛教还是道教题材？
很多年前在复兴致远收藏论坛上，我曾经撰文论述此钱主题为西王母，因为从图像上来讲固然很像西王母，主尊在当中、两边有胁侍，但是其实我自己内心还是不确定的，我的疑问是，不仅是西辽时期，就算是辽代，西王母信仰有那么强盛吗？还反映到大型花钱体系中去，这种西王母主题花钱与另一种辽代的九子母花钱风格非常类似。而九子母花钱存世量非常大，但是这种西王母花钱存世量却十分小。形成了显著的反差。所以当时刘老师说这钱是西辽钱的时候，我还是惊讶了一下，所以自己也一直在怀疑，这个钱上的主题，可能未必一定是西王母，这就存在一个探讨的余地和必要。九子母这个主尊，我一直感觉是坐在一个尾巴呈开放状的瑞兽上。我认为本钱是跟佛教有关的。我认为他不太像西王母，一般见的西王母都有方胜，这类钱上也没有明显的特征，我认为应该上、下面是主尊佛，中间是拜谒，钱币右侧的叶子也跟我们常见的佛教题材中的植物类似，所以我还是倾向于佛教题材的。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朱浒：
各位老师好，我的研究方向主要是美术考古。刚才胡老师说图1钱币的图像可能是佛教的，我个人觉得应该不是佛教的，它虽然采用了佛的双手合十的姿势，也不一定就是“佛”，道教也有这种姿势。我认为确定属性还是要进行图像学的分析，这个图像中上侧人物明显是头上有某种装饰，应是一个女性。佛教图像中主尊不太会有女性的，菩萨不会当主尊，而且它上下各有一个神，是典型的配偶神，应该是西王母和东王公，上面是西王母，下面是东王公。周围有七个供养人，是我们所说的“五男二女”，尤其中央明显是一男一女，女性头上戴头饰，男性是光头，可以确定是孩童。背后图像—十二生肖也有道教的属性，十二生肖在宋辽时期的民间信仰中也是道教题材。道教和佛教在早期相互排斥，后来为了发展，道教在形式上受到佛教的影响，比如双手合十的手印，给我们感觉好像是佛教，细分析还应该是道教题材。佛或道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定每一个人物的性质，究竟是东王公、西王母，还是佛像。如果是佛的话，是什么佛？是如来佛、弥勒佛？还是菩萨之类的，这个比较重要。另婴戏题材其实就是“五男二女”的来源，在北魏时期就很多，如“永安五男”。北魏时期鲜卑人建立的“东胡”，辽，也就是契丹，民族源于东胡的鲜卑部落，所以这种题材是鲜卑传统，同时又有儒家的色彩，儒家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我认为总体上来说应该是儒家和道家结合的一个结果。
图12 胡坚藏品
图13 胡坚藏品
关于西王母图像我以前还真没有注意到，因为我那个钱比较熟韧，刘老师那枚钱（图5）相对清晰，确实能看到明显的“方胜”，这样的话，理解成西王母和东王公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但是“五男二女”这个说法个人感觉可能不一定是，因为五男二女，基本上从我们现在的实物来看，形象都是比较欢快活跃的，比较少见双手合十、跪拜这类姿态，我手里也有”五男二女“这类的浮雕钱，我发一个大家看看。（图12 图13）
图5 刘春声藏品
我个人觉得童子或者是小女孩儿是否欢快，是不能作为评价他性质的标准的。这枚钱（图12 图13）上小女孩儿在下面就文文静静的站着，小男孩儿在上面很活泼，这个是符合天性的。而前面那一枚（图3）是宗教氛围，所以不论男孩女孩都比较安静、规矩。
刘春声：
关于钱币上出现“胜”的符号（大泉五十、五铢钱等）或者西王母形象我早前写过专门文章论文论述。（见图14—图20）如果我们确定这枚钱上面是西王母，下面是东王公，那么它就是道教或者是中国早期神话崇拜的人物，那其他的几个人物就不能考虑是佛教中的了，应该从世俗的角度去看。如果从西辽政权来看，它偏安一隅，从北边跑到西边在那里割据，地位岌岌可危。从这个生存的角度讲，是五男二女的话也是说得过去，西辽政权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希望人丁兴旺、多子多福，那么朱老师的这个论点是成立的。
图14 选自《中国钱币大辞典压胜钱编》
以下为汉画像上西王母戴胜的形象：
图15
图16
图17
图18 这幅画像石是线描图，西王母和东王公都清晰地头戴着胜
图19 古代铜镜上西王母戴胜形象
图20 古钱上西王母戴胜形象
花钱收藏家 虚石山人：
我非常同意各位老师的见解，关于西王母的那一枚钱的内容讨论，我更赞同刘春声老师的观点。个人还是倾向于是西王母东王公这类题材，以前我确实认为是佛教的礼佛图，现在看还是属于西王母，甚至有些题材有可能是鬼子母。老赵：
刚才大家讲的西王母主题的那枚钱，我在别的藏家手里见过一枚非常相似的，不同的是有镂空，很可能是浇铸的问题，二者布局非常接近。（图21 图22）
图21 胡坚藏品
图22 胡坚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