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系到父权社会，再到所谓实现了“男女平等”的今天，我们依然还在对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理想位置进行探讨。男女的生理差异在脑力劳动为主的今天似乎不值一提，但却仍然在偏见甚至歧视中占据理论高地：休产假、照顾小孩、甚至生理期，都能成为将女性挡在职场门外的理由。女博士们在实验室搬得动溶剂、修得了仪器、养得好小鼠、不抱怨辛苦，但也不得不面对不可抗的生理问题。本期访谈我们就聊聊女博士们面对的生理困难。
本期嘉宾介绍：
Doreen：博士毕业生，国企工作。导师性别：女；实验室男女比例1:1。
卡路里：博后，导师性别：女；实验室男女比例1:1。
绵绵糖：博士生，导师性别：男；实验室男女比例1:1.2。
饭团：博士生，导师性别：男；实验室男女比例4:1。
Question 01：读博期间作息规律吗？如何维持体能？
Doreen：读博的时候，尤其是快毕业的那一两年，我基本上都是要工作到凌晨1、2点，到宿舍就差不多2点了，第二天9、10点醒。当时已经形成了那样的生物钟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得给自己制定一个大概的一个健身计划。一方面是保证体能，另一方面还能维持一个好精神状态。
卡路里：我会利用睡眠来调节体能。白人同事的运动意识会比我们普遍好一些。我们组里的白人同事会非常规律地跑步、骑自行车来锻炼身体。
绵绵糖：我其实平时也不运动，但是我觉得长期伏案办公的话，整个身体会不太舒服。我一般就是通过做实验来维持一个我自己觉得身体很舒服的状态。同时饮食也是很重要的。吃好一点，会觉得自己充满了精力。此外我经常会看一些比较轻松的综艺视频，看完精神就会比较愉悦。当然了如果实验进展比较顺利的话心情就更好了。
饭团：因为我实验基本上都站着，很少有坐着的时候。强度大的时候一天会站10个小时。其实你就正常饮食，每天保持愉悦的心情，保证睡眠质量，体能都可以维持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我的话自我感觉就是我每天从实验室出来就已经很累了，不想说话只想瘫在那里，我已经没有任何的精力或者是体能再去锻炼。卡路里：这种情况你可以选择利用大脑的另外一个脑区做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比如说你做完实验回来，可以去做个算术题，完全换一个区域，可能休息会更加有效，也不一定非得是体力上的锻炼。[小提醒：读博辛苦，体力脑力上都要努力放松哦！]
Question 02：在做实验的过程中，如果你生理期来了，你一般是怎么度过的呢？Doreen：生理期一直是困扰我的一件事情，基本上我得有大半天的时间必须是在床上待着，非常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和学习。卡路里：我有点凡尔赛了，我完全没有这个问题，而且我生理期的时候还效率更加之高，反而感觉身心舒畅。绵绵糖：如果是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我都会选择去实验室。个别时候可能特别不舒服的话，就会在家呆着。饭团：生理期其实还是会痛的。但是当你全身心投入到实验当中，其实不太影响，你就忘掉这个事情了，然后等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生理期痛不是矫情，有近15%的女性受到痛经的严重折磨。不论男女，我们都要关爱身边的女生哦！]
Question 03：你或者身边的女博士有生小孩的情况吗？
Doreen：我的课题组没有女博士去生小孩这样一个状况。博士毕业一般年龄在27-30岁。这个年纪肯定是跟最佳的婚育时间是撞车了的。我们身边大多数的女博士，还是把完成科研任务放在首位了。
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本身女博士找对象就比较困难。目前我的几个师妹都是单身，更别提生孩子了。还有一类就是有对象，但是没生孩子，比如说我自己。当时我还是觉得把科研任务完成应该是首要的一个任务。我还没有做好生孩子的充分准备，心理上可能我觉得我还都是一个孩子。
卡路里：针对我们个人来说的话，撞车确实是一个事实。其实在科研黄金期，大多数男生女生都是未婚未育的，男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是生孩子之后可能就没有很多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我认识一个学姐是在博士期间生了孩子，每天下午要定闹铃，准时4:30从实验室出发去接小孩。她当时就和我们讲，有了小孩之后行程完全就是被小孩支配。我现在身边的同事也有刚生小孩的，每天要等小孩睡着之后才可以工作，完全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她现在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专注在工作上。但是对于男生来说也有这个问题，有了家庭之后，他的时间也相对没有那么自由，只是说可能女生在带小孩上还是付出的时间多一些。所以挑战更大一些。
绵绵糖：我们实验室女生稍多一些，我身边好几个女博士在读博士期间都生了孩子，所以在我看来这个是一件还挺正常的事情。其实还是看个人选择，看你对自己的职业、家庭规划是什么样的。如果在导师允许的情况下，你自己来规划，选择去生育，我觉得这个是一个个人的选择。但是你要考虑到这个选择可能会给你的科研和事业带来什么样的一个困难。但是如果你自己做好准备的话，我觉得这是个人选择。饭团：关于自由支配时间这个话题我想补充一下，这个同时还是一个有关个人责任感的事情。比如说我组里的师兄，他家里养了条狗。他家狗是要上幼儿园的，早上7点就起床，下午4点就得离开实验室，因为他要去接这个狗上下学。也就是说当你有一定的责任、或者是一定的义务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你的时间就无法做到自由支配。之后的问题就是你是否在不能自由支配时间的前提下，还能把本职工作做好，我觉得这个其实是需要学习的事情。Question 04：我们是不是无形中被迫选择服从了职场需求呢？Doreen：我觉得是有一点的，其实这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对科研有更高的追求，读博的时候对自己的认知让我自然地就已经偏向了事业这一块了。绵绵糖：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我导师的情况，他已经60岁左右，是事业有成的终身教授了，所以他希望尽他所能帮助学生。所以我们组里有几个女博士读博期间生了孩子，他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是年轻的导师组里的博士生选择生孩子，他肯定不开心，因为这势必会影响课题进度和整个项目的推进。而且我觉得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西方学校的体系是比较完善的。比如说对于这些要去生孩子的博士生，他们可以暂时你把你的状态转为inactive的状态，你可以正常休产假，学校会有一些相应的补助政策，这都是一些比较好的措施。当然话又说回来，我们刚才讨论的这几位生孩子的女博士生，她们的年纪都在33岁以上，那么她们肯定对于自己的生活、家庭是有一定的规划的。所以我觉得她们应该是在自己也想得比较清楚的情况下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导师也是选择支持她们了。
Doreen：其实我觉得你们组这几个博士还是比较幸运的，但是国内现在大部分导师年龄是在40多岁，甚至是青教类的30多岁。如果你选择生孩子的话，我觉得这个阶段的导师可能是承受不了的。卡路里：确实你自己老板的情况属于少数。大部分的话没有这么随和。我之前认识的学姐在博士期间生孩子，她的老板也是各种不满意，一直催她要赶紧回来做项目，把课题完成。你老板这种情况，第一他年纪比较大了，第二他可能已经事业心态上没有那么有紧迫感，所以确实是少数的一个情况。绵绵糖：所以我个人的观点还是说作为一个成年人在做这些决定之前是一定要考虑清楚的，要合理地规划自己的科研任务和自己的家庭生活。[在访谈中我们发现似乎大家对于“女博士生孩子需要得到导师允许”，“选择生孩子要先考虑清楚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女博士生小孩对导师来说确实是损失”，这些观点基本持认可态度。那我们在既有默认结构中通过调整自我来寻求最小损失解的时候，谁又能给我们提供更好的选择呢？]
绵绵糖：我家长没有很明确的跟我催过婚，因为一直以来很多决定是我自己做的。所以我觉得他们可能觉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就完全没有操这份心了。卡路里：身边还是挺多人在读博期间受到家里的催促，觉得可能20多岁是生小孩的最佳年龄，再大了之后他们就会有你是高龄产妇的担心。
Question 06：在婚育及职场需求的矛盾当中，女性生还是不生的自我选择又被置于何地呢？卡路里：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可以完全自己决定的。在一种被约束的环境下，我们有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抗拒或者不认同，比如说面对家里面长辈的催婚催育，很多女生第一反应可能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也不缺我一个。但是同时如果说用人单位对你又有要求，说这几年你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然后我们又会觉得生育权是我自己的事情，这么要求我既不对，也不合理不合法。
我想说其实我们承担的压力也不仅仅就是说单纯的一个就是对于我们的催促，可能还有我们自己对抗和逆反出来的并不是很理性的想法和选择。不是所有人可以独立选择，并且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可能有一些女生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空间去思考你想要的婚育自由到底是什么。可能有一些女生会在这个环境中产生这么一个矛盾。Doreen：在我看来个人选择就是在矛盾中选择一个更主要的。我个人的情况是，如果我博士期间去生孩子了，我的导师她肯定是对我有意见的。但是同时我并没有意愿在博士期间一定要把孩子生出来。所以我对于我个人来讲，这个矛盾并没有显得多么的激烈，所以说我自然而然的就选择了不生，正常把博士学业完成。所以个人选择也并不是没人在意，而是你要分析你自己以和你的导师这两个矛盾去分析，你觉得哪个矛盾是更加激烈的？绵绵糖：我觉得有一种现象其实是有很多女生她们会把自己框在社会的主流价值里边，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一边有点抗拒，但一边还会去选择去服从。我觉得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卡路里：因为确实很难，你可能觉得这是个人的选择，但是周围的催促不可能对你完全不造成影响。身边还有一些同学朋友他们比你先行一步，这些都是无形的压力，可能你周边的环境和你自己的信念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对于身心压力大、处在职业风险之中的女博士们来说：生，还是不生，真的是个问题。]Question 07：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在读博期间生小孩？Doreen：第一我在读博期间心理上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觉得没有能力去抚养一个小孩子。第二在刚毕业的那段时间，我也考虑到博士期间接触化学药品可能会带来的一些影响。同时当时我先生跟我的想法差不多，所以也没有什么压力，我就自然而然选择了不生小孩。饭团：我看过一些故事，也不知道到底科不科学：妈妈在怀孕期间如果有一些很激烈的心理波动，会影响小孩后天性格的形成。可能会自闭，当然这可能是个案。Doreen：其实我觉得读博期间压力是很大，但是工作了以后你的压力可能会更大。你很可能会错过生孩子的最佳的时期。Question 08：对于理工科的博士们来说，会担心在做实验期间怀孕对孩子造成影响吗？Doreen：这个我觉得肯定是有担心的。像我嫂子，我姐她们本身都不是学化学方面的，她们都会想想我这个家具是不是不好，会不会有甲醛的问题，更何况是咱们会直接接触一些化学药品。绵绵糖：我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我觉得你如果是必须要去接触这些药物或溶剂的话，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去查阅它的一些毒性，要去充分了解它的信息。我们实验室那几位学姐，她们怀孕期间到最后的一两个月还是坚持在实验室，小朋友也挺健康的。卡路里：我有一个同学在一个化学公司工作，她怀孕到大概4个月，向公司报告这件事情之后，她公司就不允许她再做实验了。Doreen：国企对女性的保护是到位的。我们平时做安全培训时每次都会提及孕妇不允许从事一些有潜在不利因素的工作。比如不允许孕妇从事需要长期站立、接触有毒害化学品、甚至一些辐射源的工作。公司会主动要求你避免做这类工作。Question 09：公司在这种情况会不会提出：既然你暂时不能胜任一线的工作，就调岗调薪这种要求呢？Doreen：我暂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但是在休产假的过程当中，你的工作肯定是要有人接替的。有时候休完产假，你这个岗位可能已经被人替代了，那你只能到另外一个岗位，这个也是有可能的。
在采访中我们发现，女博士们并没有对于自己现状有太多的抱怨，她们都在努力地配合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其中寻找最优方案。但是，这些规则是真的合理吗？还是我们身处其中久而不感其不公？最后我们想说，若有若无的叹息，是不会被听到的。只有不同的声音、更多的质疑、主动的要求才能给予女性、还有每一个人更多的公平和保护，期待高校和社会能提供更温暖的环境，让女性实现真正的自由选择。
博士：Doreen，卡路里，绵绵糖，饭团
编辑：蜜桃乌龙
采访：饭团
录音：黄圆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