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高高的韩国皇陵旁,听古人讲那过去的故事
我们因为一部电影去了韩国庆州。
《庆州》中充满了各色中国元素,北大教授,会说中文的旅游服务人员,以及男主角的中国妻子。到庆州之前,我们似乎被不停的暗示,这座安静的古城一定会与中国有各种各样奇妙的联系。
电影《庆州》海报
当然,我们遇见的不仅仅是这个城市与中国的微妙联系,也有当代韩国在公共空间上的一些微妙观念。这些,我们在庆州以外的韩国其他城市也曾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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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的小城一样,庆州高铁新站在群山怀抱之中,这样的清新之风对于久在城市樊笼的人来说太难得。台风刚过境,一下车便是一幅雨过天晴的靓丽模样。
车站前广场上的一个坟冢引人注意。
这个坟冢稀松平常的躺在这座城市的门户地段,并没有人因为其属性而嫌弃它有碍观瞻或者晦气。对比国内城乡项目遭遇的“迁坟动土难”的窘境,这种新建项目与古老坟墓和谐共生的状态,让我们对韩国人的“生死观”产生了好奇。
韩国以土葬为主的风俗可以说是起源于庆州。定都庆州的“统一新罗”结束了朝鲜半岛的“三国时代”,新罗称臣于唐朝。所以自公元七世纪,这个国家的文化习惯就与中国中原文化一脉相承。古代韩国不仅大量使用汉字,也尊崇儒学并深受程朱理学影响,汉字文化圈内对死亡的忌讳、先灵的崇拜都在这里继承,与中国无异。
庆州模拟复原图呈现出一种中古时期繁荣王城的豪迈之气。极度类似中国的建筑风格甚至会让你联想到大唐长安。但与众不同的是,画面左侧(也就是现在大陵苑的位置)那些像现代艺术一样的绿色坟冢,在中国的古城中一定不会出现。
庆州想象复原图
与我们常常见到的中国古坟相比,韩国的这些古坟显得未免太过饱满圆润了一些。这些古代东亚带有纪念意义的坟墓可算是对原始山脉崇拜的一种演绎。不过同样的是对山脉与山峰的异化,韩国的这些位于城市中的古坟群在今天世人眼中可能已经不太像坟墓了,更像是起起伏伏的大地艺术。甚至在庆州这样没有什么现代高楼的环境中,它与远山一起也可以形成一种山水画般的意境。
庆州路边的古坟冢
同样作为东亚墓葬文化的代表,中国古代皇陵的典型——十三陵,与周边山脉形成借景和对应关系,除了有壮观的“神道”、“石像生”之外,每个陵墓设置的宫殿楼宇的形制,势必会让建造预算高很多,比起在庆州大陵苑中的陵墓,当然是肃穆、威仪了几条街。
明十三陵
与“统一新罗”同时期的唐朝,皇陵同样彰显威仪之气,顺应山势,横跨整个陕西省。
如果说,这样的区别在王朝时期彰显实力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从当代游客体会的角度上,韩国的陵墓似乎比明十三陵和唐十八陵有趣、亲切很多。
大陵苑作为皇族陵墓更像是一个安静的城市公园,既没有“神道”,也没有“石像生”。一位朋友从北京远赴这个在韩国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城市,在这些可爱的坟丘中陶醉了整整一个下午,哪里都没有去,甚至还在草坪中练了一会儿瑜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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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现代的、亲切的处理市民、游客与祖先、坟墓之间的方式并不仅仅在庆州大陵苑一处。我们发现,即使韩国是一个东亚文化国家,但在对待“皇陵”这件事情上,他们似乎有独特的见解与思考。
位于首尔郊外的东九陵,我们除了在一片山林中探访一座座像是高尔夫果岭般的绿色圆丘。偶遇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在草坪野餐郊游的快乐场景,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并不记得自己是在探访一座皇陵群。
东九陵整体导览图
东九陵内,小班的小朋友们正在听老师上课
类似这样的微妙空间体验,在我们来到首尔江南区的宣靖陵时,变得更加有冲击力。
围绕在高楼大厦中的宣靖陵
这座位于江岸区高楼环抱的皇陵既是这片水泥森林的绿肺,也成就了其古今对话的奇妙景色。
宣靖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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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认为,是东西方关于生死的不同定义,导致墓园规划与设计氛围的巨大差异。在韩国,皇陵的规划思路体现出,专业从业者乃至民众的现代观念的微妙特征。
西方国家的墓地公园散发着各自迥异的气质。有名人加持的法国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和俄罗斯的新圣女公墓、国家主流意识护体的美国的阿灵顿国家公墓、以及卡洛斯卡帕建筑师那充满奇妙设计的布里昂墓园(Brion Tomb),这些墓园都不再呈现强烈的仪式感和距离感,而以更加宁静、隽永的沉思氛围唤醒人们对逝者的敬意。
布里昂墓园(Brion Tomb)
圣天使城堡是哈德良之墓,是罗马一个塔状的圆柱形建筑,起初是罗马皇帝哈德良和其家人的陵墓。138年哈德良死后的一年后,他和妻子及其第一个养子的骨灰被安置在这里。之后的皇帝都葬在这里,一直到217年的卡拉卡拉。
逝者与生者的关系,影响着人们的认识,也左右着我们的规划与建设。韩国的墓园规划设计思路似乎与其深受影响的东亚文化背道而驰,但最后的结果则既呈现了西方墓园的人文关怀氛围,也保留着东方的意蕴。
大陵苑秋景、雪景
韩国二战以后,其新教、天主教信徒增长迅猛的数字,一直被称为“世界教会史上的奇迹”,2001年至2012年,韩国天主教会团体不断发展壮大,年平均增长率在2%到3%。在2012年的这一年里,84,959人领洗进教、全国范围内成立了17所新堂区。首尔总主教区是教友人数最多的城市,占天主教徒总数的27.1%。全球化使包括韩国在内的国家对于生死的观念正趋于复杂化。
2罗马天主教第266任教皇方济各于2014年8月14日上午抵达京畿道城南市首尔机场,进行为期4夜5天的韩国访问。(新华社)
在皇陵面前玩耍的幼儿园小朋友,和高楼大厦并列共生的宣靖陵公园,以及完全不见墓园氛围的庆州大陵苑。虽然要说这些公园的规划建设直接受天主教影响未免牵强,但开放的思想、面向世界的社会心态,对生死观的关注与思考,的确在影响东亚人们关于死亡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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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我们并不认为中国没有出现这样的公园是因为我们不够开放。
的确,如今的中国,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工程中遭遇坟墓甚至是皇陵势必会牵动各个阶层与利益的讨论。稍远一点,1974年打井队在骊山脚下发现秦始皇兵马俑,近一点则可观察2009年河南安阳市安丰乡西高穴村高陵,经过考古发掘在2013年被国家文物局确认为曹操陵。
表面上看来,我们没有经历恬静、隽永的皇陵公园是因为中国传统中的风水运程,入土为安,皇陵气势凌人的仪式感。但在梳理了我国从夏商周时期到清朝的历朝历代的皇陵位置之后,我们发现,目前没有较好的皇陵公园主要原因是由皇陵的地理分布决定的(当然也是皇陵选址思路决定的)。
中国的帝王陵集中分布在:1. 河洛地区(包括洛阳 巩义 登封 郑州 开封等地);2. 关中地区(包括西安 咸阳 等地);3. 江南地区(包括南京 丹阳 绍兴等地);4. 燕山地区(包括北京 遵化 易县等地);5. 河东地区(包括安阳 临漳等地)。从中国的地理形势上看,每隔8°就有一条大的纬向构造。热衷风水术的唐宋开始在群山中寻找“龙脉”,认为这些群峰跌宕起伏、厚实且藏风聚气,是风水宝地,龙脉集结处更佳。中国历代帝王都不约而同地把陵墓确定在这些地方。(《国家人文历史》)
换句话说,因为帝王陵墓选址更热衷寻找龙脉,中国国土面积的广阔也为他们提供了这种便利,因此在二三线线城市的近郊,我们遇见皇陵的可能性都极小。改造成公园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当然,也有一些异类。
位于成都市闹市区内武侯祠的刘备墓存在争议被怀疑为衣冠冢,当然这里并不能发生任何轻松、欢乐的活动,他仍然被当做是一个陵墓进行管理。不仅空间局促,连神道也没有,根本就无法在这里享受“与刘备一起草坪野餐的快乐”。
惠陵当然算不上善用皇陵的公共空间,但通往惠陵(汉昭烈庙)的这一条红墙与翠竹的小径早已经成为武侯祠甚至是成都标志性景观之一。
城市包围中的永昭陵是北宋第四代皇帝宋仁宗赵祯的寝陵。这是巩义市唯一一个位于城区范围的宋陵,因此,每日晨间都可以在略显简陋的神道上看到晨练的人们。(图片/大河网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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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义宋陵前的晨练时光
南京市紫金山麓的明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与其皇后的合葬陵墓,因为其蜿蜒的神道成为众多摄影爱好者的取景地。
但同样知名的,这是位于神道一旁的梅花山,一年一度乍暖怀寒时候,这里的周末都是人满为患。(图片/108天网,问财网)
对比起来,虽然我们费尽心力在中国找寻善用皇陵的案例,但至多也是善用陵墓的外部空间,神道、案山或者是周边种植区域。
同为东亚文化的韩国,以直接闲坐于坟冢旁的态度与祖宗交谈,不知这样的生死观你同不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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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Haipei
摄影/Haipei 王浩博
视频/Haipei
编辑/Diane
感谢傅英斌先生、宋淑文小姐、路露老师提供的帮助与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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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庆州》电影海报、宣靖陵维基百科、中国数字科技馆关于十三陵、新华社2014年8月14日新闻、韩文百科网站(namu.wiki)关于庆州的介绍词条、韩国旅游信息网(koreatourinformation.com)、www.skyscrapercity.com、大河网论坛、《国家人文历史》、多维新闻(culture.dwnews.com)清明节之殡葬文化:日本合葬 新加坡海葬,上海墓地 (shmudi.cn):韩国墓地的祭奠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