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朱淑真《木樨》

桂花，是中国传统十大名花之一，又称木樨。其“桂”来源于叶脉，形如“圭”字，又因其木质纹理形如犀角，所以古称“木樨”。

李清照《鹧鸪天•桂花》：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桂花花色偏淡，花形亦小，以至有金粟之称，但她就像一位优雅恬静的女子，自有一种独特的风流蕴藉。

她性情疏淡，托迹深山，惟将馥郁馨香散播人间，这才是花中第一流的风范，不以色媚取悦他人，无人亦可自芳。

桂花之品

桂花一般在农历八月左右开放，如果天气好，花期可持续月余，所以八月又被称为桂月。

唐代诗人王建在《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一诗中写道：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月圆之际，桂香馥郁，抬头望月，秋思涌起，不由触景怀人。千年已过，我们依然能感受到古人的所思所想，甚至产生情感的共振。

这就中华文明，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中断的原生文明，给我们带来的独特审美体验。

实际上，中国人欣赏桂花的历史，至少在2500年以上。

先秦古籍《山海经》就提到：招摇之山多桂、皋涂之山多桂木。《吕氏春秋》也说：物之美者，招摇之桂。

通过多年的培育，目前已知的桂花品种多达150多个，习惯上我们根据颜色等差异，将桂花分为四大品系，即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

金桂颜色呈金黄色，银桂颜色呈乳白色，丹桂为橙红色，四季桂为柠檬黄色。

在这些桂花品种里，香气最浓的当属金桂，而花朵颜色最艳的当属丹桂。

露朝秋夕，凉风雨后，空气中满是清甜的桂花香气。

而金色的、橙色的、乳白色的桂花瓣儿洒落一地，此时不妨走出屋子，去欣赏一下这无人自芳，香韵两清的月宫来客。

《咏桂》咏桂

【唐】李白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

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

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

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

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送姚侍御出使江东》

【唐】宋之问

帝忧河朔郡，南发海陵仓。

坐叹青春别，逶迤碧水长。

饮冰朝受命，衣锦昼还乡。

为问东山桂，无人何自芳。

《霜天晓角·桂花》

【宋】谢懋

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

占断花中声誉，

香与韵，两清洁。

胜绝，君听说。是他来处别。

试看仙衣犹带，金庭露、玉阶月。

桂花之香

桂花，被称为仙树、花中月老，一向被认为来自月中，是嫦娥赠与人间的礼物。

宋代诗人杨万里在《咏桂》一诗中写道：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桂花，能在百花丛中占有这样的好名声，原因不仅是出身天上，更是因为它独特的香气。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对桂花的评价是：秋花之香，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

桂花香，混合着紫罗兰酮与芳樟醇等香味物质，甜而不腻，清新雅致里透着安宁的味道。

这种香气，浓淡兼有，清香纯净、馥郁宜人，说它沁人心脾绝不为过。

正有这样的特性，所以宋代韩子苍诗云：月中有客曾分种，世上无花敢斗香。

而宋代理学大师朱熹，在《咏岩桂》一诗中更是不吝赞美道：

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

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天香生净想，云影护仙妆。

谁识王孙意，空吟招隐章。

桂花根据花期的早晚，又可分为早桂、中桂和晚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独占三秋压众芳”。

宋代诗人王十朋《林下十二子诗桂子苍》：

学仙深愧似吴郎，赖有吾庐两子苍。

疑是广寒宫里种，一秋三度送天香。

桂花喜温暖湿润，如果秋天早晚凉爽，午时温热，其间不乏雨水滋润，桂花能一直开到深秋。

《灵隐寺》

【唐】宋之问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

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咏桂花》

【宋】吕声之

独占三秋压众芳，何须橘绿与橙黄。

自从分下月中种，果若飘来天际香。

清影不嫌秋露白，新丛偏带晚烟苍。

高枝已折却生手，万斛奇芬贮锦囊。

《朝中措·闻桂香》

【宋】吴文英

海东明月锁云阴。花在月中心。

天外幽香轻漏，人间仙影难寻。

并刀翦叶，一枝晓露，绿鬓曾簪。

惟有别时难忘，冷烟疏雨秋深。

《浣溪沙·桂》

【宋】吴文英

曲角深帘隐洞房。

正嫌玉骨易愁黄。好花偏占一秋香。 

夜气清时初傍枕，

晓光分处未开窗。可怜人似月中孀。

《浣溪沙》

【宋】毛珝

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

晓风和月步新凉。

吟倚画栏怀李贺，笑持玉斧恨吴刚。

素娥不嫁为谁妆？

桂花之味

仲秋时节，丛桂怒放，有心人以之为引，或喝桂花茶，或饮桂花酒，或食桂花糕，至不济也可以闻一闻满山满城的桂花香。

所以在很多人的记忆中，秋天的味道，总是有着那一缕或淡或浓的桂花香气。

人们喜食桂花，不仅因为它的香甜，更是因为桂花本身所具有养生保健功能。

《本草纲目》记载，桂能治百病，养精神，和颜色，为诸药先聘通使。久服轻身不老，面生光华，媚好常如童子。

古人谓桂花为百药之长，所以用桂花酿制的酒能达到“饮之寿千岁”的功效。

屈原《九歌·东君》里就有：援北斗兮酌桂浆。

桂浆即桂花酒，其液如浆，其酒香冽。

苏轼在《桂酒颂》中写道：

吾谪居海上，法当数饮酒以禦瘴，而岭南无酒禁。有隐者，以桂酒方授吾，酿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人间物也。

甘终不坏醉不酲，辅安五神伐三彭。

肌肤渥丹身毛轻，冷然风飞罔水行。

苏东坡贬谪海南，他并未因此颓丧，反而向当地的隐者学习，自酿桂花酒，这酒不但不上头，喝了还能辅神轻身，甚至风飞水行。

而宋人刘过《唐多令》词云：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桂花酒有用，然而也有限，二十年过去了，喝了桂花酒，是否还能找回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除了桂花酒，还有桂花茶，秋日以桂花入茶窨制，滋味醇甜爽滑，余韵悠长。

清人张云敖有绝句《品桂》云:

西湖一勺足清游，何处香通鼻观幽?

满觉陇旁金粟遍，天风吹堕万山秋。

桂花是杭州的市花，满觉陇自明代起，就是杭州桂花最盛的地方，而此地也是杭州龙井茶的核心产区，所以桂花与杭州本地的龙井、九曲红梅，天然就是绝配。

经过与桂花的多次窨制，龙井甘香清幽，九曲红梅醇和幽雅，在原本的滋味上，平添几分秋天的味道。

当与饮食结合时，桂花又变身点睛之笔，百搭之王。

《红楼梦》中就有一段，提到木樨清露：

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

……宝玉方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令调来吃，果然香妙非常。

木樨清露也就是桂花香露，为桂花蒸馏所得香液，是古代进贡的御用品，非常难得，所以，百般挑剔的宝玉得到一瓶，也是喜不自禁！

桂花与其他食材搭配就更多了，早在唐代，民间就已出现以栗子为主料，配以桂花等煮烧而成的桂花鲜栗羹。

到了民国，桂花栗子仍是一道美食，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写到：

杭州西湖烟霞岭下翁家山的桂花是出名的，尤其是满家弄，不但桂花特别的香，而且桂花盛时栗子正熟，桂花煮栗子成了路边小店的无上佳品。

与桂花有关的吃食，还有桂花糯米藕、桂花山药、桂花南瓜羹、桂花红烧排骨、桂花醉鸡、桂花醋虾仁……

说到吃，中国人的智慧总是让人叹服，何况还有桂花这样的一味香甜呢？

白居易《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看到“山寺月中寻桂子”，不由暗搓搓的想，难道老白是为了做桂花鲜栗羹？怪不得这么怀念！

桂花之韵

明人袁宏道在《瓶史》一书中，多次提到桂花，如插花取材：秋为木樨，为莲，为菊；为花沐浴：浴木樨宜清慧儿。

在的那么多种鲜花里，秋天插花的首选就是桂花，而为桂花沐浴的人选，应是清慧之人。

可见在袁中郎看来，桂花在百花之中，格韵极高。

汉武帝破南越，在上林苑中兴建扶荔宫，广植奇花异木，其中有桂树数百株。

当时栽种的植物，如甘蕉、密香、荔枝、柑橘等，大多枯死，而桂花有幸活了下来。

有一次，汉武帝问东方朔：孔、颜之道德何胜？东方朔曰：颜渊如桂馨一山，孔子如春风，至则万物生。

君子有真香，无过与兰桂。

另外，古人又以蟾宫折桂，比喻科举得中。

此事盖起于晋，昔日晋武帝在全国各地选拔人才，郤诜被选中，后来升为雍州刺史。

武帝在东堂巡游时接见了郤诜，问他自己感觉如何。

郤诜回答说：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唐代以后，逐渐推行科举制度，蟾宫折桂便用来比喻考中进士。

《鸟鸣涧》

【唐】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长安古意》

【唐】卢照邻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西崦》

【宋】杨万里

坡垄端何似，波涛起复低。

醉眠桂花雪，不觉月华西。

《桂花》

【元】倪瓒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

玉绳低缺月，金鸭罢焚香。

忽起故园想，泠然归梦长。

辛弃疾《清平乐·忆吴江赏木樨》：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

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

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

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人与亘古不变的宇宙相比，显得短暂而渺小，甚至在芸芸众生中，也不过沧海一粟。

但我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渺小平凡，放弃对自我的追寻，而应该像桂花一样，哪怕是一点宫黄，也要知命尽性，染教世界都香。

图片 | 源自网络

末俗以繁华相尚

终觉冷淡处趣味弥长

惜吾不及古人

吾谁与玩此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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