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jay Iyer Trio：身为哈佛教授的爵士艺术家与他的三重奏
Vijay Iyer (维杰·艾尔)，是当今爵士乐坛最受瞩目的钢琴家、作曲家、教育家、学者，47岁的他，如今正处在生涯的巅峰，而由他领衔的Vijay Iyer Trio，也被无数媒体誉为“新世纪最杰出的钢琴三重奏之一”。
2013年，Iyer获得了美国麦克阿瑟基金会颁发的天才奖，次年，被哈佛大学聘为教授。事实上，他也绝对无愧于“天才”这一称呼。他在童年接受了15年的古典小提琴教育，却凭借灵敏的双耳自学了钢琴，并将其作为他音乐生涯的代表乐器。他本科就读于耶鲁大学，学习数学和物理学，后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取得了物理学的硕士学位，在博士期间，他主要从事音乐与神经科学及心理学的交叉研究。
和George E. Lewis、Anthony Braxton、Roscoe Mitchell等音乐家一样，Iyer的创作具有鲜明的学院色彩。在他的音乐中，思想的碰撞和积淀早已脱离了概念的表层，用“智性”二字来形容简直再合适不过。这些年活跃在世界爵士前沿的他，走的也是颇为厚重的先锋路线，扎实而前卫，严肃而大胆。更重要的是，他把音乐实践——而不是理论——作为绝对的工作重心，这使得他作为当代最智慧的音乐家代表，不断地以切身行动刷新和推进着爵士乐的复合美学。
Vijay Iyer: “我反对‘作曲’和‘即兴’之间过于简单粗暴的二分法。因为音乐中许多没有被文本语言呈现出的内容不仅可以非常具体，还可以充满复杂或精巧的细节。事实上，在非预设状态下，依然可以出现严谨且完整的结构，这也是我现在的研究方向。”
Vijay Iyer三重奏，便是对Iyer的超前理念进行最佳诠释的乐队。下面为大家简单介绍下这个三重奏已发行的三张专辑：《Historicity》(ACT, 2009)、《Accelerando》(ACT, 2011)、《Break Stuff》(ECM, 2015)。
1、
《Historicity》(ACT,2009)
——在历史的进程中认识你自己。
十年前，Vijay Iyer与贝斯手Stephan Crump和鼓手Marcus Gilmore组成三重奏，并用专辑《Historicity》(“历史性”) (ACT,2009)为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打开了新局面，专辑一经推出，便得到了乐界、评论界与媒体的一致好评：美国权威爵士乐杂志《Downbeat》、《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以及美国国家广播等均将其评选为当年的最佳爵士专辑。
Vijay Iyer三重奏，作为当时世界爵士乐坛新崛起的一股力量，浸透着乐队灵魂人物Iyer精妙且深邃的音乐思考。他在《Historicity》唱片内页的liner notes中写道：“我们对时间的体验建立在某个连续的尺度上，而不是建立在一系列事件上，事件是容易被感知和察觉的，但时间不是。时间的连续性是我们想象的产物，它被我们用来连接每个离散的事件。而音乐似乎也起着同样的作用，它带领我们平滑地体验着一段段动荡坎坷的经历，就好比溪水从岩石上流过。”
Iyer在哈佛大学的课堂上经常给学生布置阅读和写作的任务，阅读材料的范围从Robin Kelly的Thelonious Monk传记到法国后结构主义理论家的作品，再到George Lewis和Benjamin Looker关于AACM和Black Artists’Group的著作。“我并不想表达对音乐学院的消极认识，但它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偏离了音乐存在的背景。音乐不是为音乐学院而存在的，它为人群而存在。因此，如果不与外部的大千世界产生足够多的交集，你就会偏离音乐的正道。如今美国有很多学爵士乐的孩子，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在受教育过程中和非裔美国人文化产生深入的交集。他们需要进一步学习，不是在音乐上，而是在音乐存在的背景上，那才是真正的传统。爵士乐的发展本质上不依赖于所谓‘英雄’或‘伟人’，它更多是依赖于一个个社群，或者说是，一个群体性的历史，一个个体行为的集合，而这一切都不关乎风格，只关乎人。”
Vijay Iyer的作品始终在不断地吸收着历史的养分。Stevie Wonder、Leonard Bernstein、Stephen Sondheim、M.I.A.、Julius Hemphill、Ronnie Foster、Andrew Hill，这些闪耀二十世纪音乐史的人物，拥有彼此相异的音乐风格，但在Iyer眼里，他们犹如一条星河，拥有难以被常人察觉的历史连续性，而贯穿其中的逻辑，也被他用自己的音乐自然且完整地表达了出来，借此向历史致敬，向历史长河中的群星们致敬。与此同时，Iyer的音乐还给人以陌生感，聆听的过程就好比是一次刺激的冒险经历，在迷失其中的同时，你又会被他的逻辑一直牵着走，而最终总是能抵达迷宫的出口。
Vijay Iyer Trio -《Smoke Stack》
（在钢琴演奏上，Iyer受到了同样作为钢琴家的Andrew Hill十分明显的影响。和Hill一样，Iyer常常将自己的双手视为两件打击乐器，着眼于节奏，用离散且错位的敲击导引出旋律的连续轮廓，他的手时常在键盘上滚奏、划奏，同时以一些不协和的音团作为点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演奏出长线条的乐句。音乐的流动和起伏、贯穿整个空间的和声与节奏均衡、乐曲的起承转合，是着眼于大局的Iyer着重控制的部分。）
2、
《Accelerando》(ACT, 2011)
——音乐关乎节奏，更关乎我们的举止。
“音乐是一种‘举止’，是运动中的‘身体之声’，每当我们听到一个节奏，我们的潜意识便在想象那兴起该节奏的行为，有人称这个现象为镜像，也有人称之为共情。‘用身体倾听身体’，音乐和舞蹈，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结在一起的。音乐的节律，用节拍来衡量，这是一种对时间的分割，里面包含了种种主观的、经验的、客观的衡量方法。总而言之，音乐可以控制人对节律的体验，而音乐术语‘accelerando’，即为音乐的内在时间相对于外在时刻（钟表）的加快。如果音乐的确是一种人的‘举止’，那么我们最好把自己放在这个世界数以亿计的行动背景中去聆听它。如今世界的背景主题便像是在‘加速’：人口爆炸、经济危机、气候变化、互联网中信息流的加速……”
Vijay Iyer Named DownBeat’s Artist Of The Year 2012
在2012年《Downbeat》杂志的年度评论家投票中，Vijay Iyer Trio的ACT新专《Accelerando》再次毫无争议地登上了各大媒体评选的年度专辑榜首位置，Iyer本人也获得了年度爵士艺术家、钢琴家和作曲新星三个奖项。这个乐队已经变得炙手可热，他们正在富有创意地开拓“钢琴三重奏”这一爵士乐经典配器形式的当代演奏边界。
Vijay Iyer曾在采访中谈到，自己是一个很依赖“节奏伙伴”的音乐人。鼓手的演奏是Iyer的音乐中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无论是三重奏的鼓手Marcus Gilmore，还是2017年成立的Vijay Iyer六重奏中的Tyshawn Sorey，还是本次来华演出的替补鼓手Jeremy Dutton，都能给予Iyer强大的节奏支援。《Accelerando》，比他以往任何一张专辑都更强调“律动”这一现代音乐的核心要素，它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Iyer对“即兴音乐中的节律”这一学术课题的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在《Accelerando》推出的前一年，同样在ACT旗下，Iyer录制了自己的第一张钢琴独奏专辑《Solo》(ACT, 2010)，这完全是另一个方向：不过分依赖节奏的，自由展开的即兴范畴。2016年他与小号大师Wadada Leo Smith的二重奏专辑《A Cosmic Rhythm with Each Stroke》(ECM, 2016)，以及去年他与钢琴家Craig Taborn的钢琴二重奏专辑《The Transitory Poems》(ECM, 2018)，均是这一思路的延伸，从中可感受到Iyer那正在伸向四面八方的音乐触手。
对于Iyer来说，将不同的音乐元素融入爵士，是爵士音乐家所应该做的事情。“爵士乐社群意味着多元化，即使它可能没有一个明确的中心，没有一个明确的边界，以致于不好定义。但我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音乐的生命力，没有生命力的音乐会是什么样子？我一直致力于将不同的音乐语言结合在一起，这并不仅仅是风格的合成那么简单，在这个过程中，每位音乐家都能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语言。”
不论是给印度裔导演Prashant Bhargava的2014年作品《Radhe Radhe: Rites of Holi》做电影配乐，还是与诗人Amiri Baraka进行音乐与文本的交互实验，不论是给弦乐四重奏写作混合电子的现代古典组曲《Mutations》(ECM, 2014)，还是在Pi Records旗下与嘻哈音乐人Mike Ladd合作推出颇有诗意的交叉音乐作品，Vijay Iyer一直在用他的切实努力向世人展现他的不可定义性，这一特质常被Iyer归功于他的恩师，萨克斯手Steve Coleman，是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将Iyer一手带上更广阔的音乐舞台。Coleman曾凭借他的M-Base理念，成为当年意图挣脱“爵士”二字的束缚而自立门派的一批音乐家中的典型代表。Iyer受其强烈的影响，拒绝被定义，被归类。他是个音乐家，这就足够了。
3、
《Break Stuff》(ECM, 2015)
——生活的破碎反倒赋予了我们重塑它的可能。
“音乐结构的坍塌，在有时候会产生新作品。”
这是Vijay Iyer三重奏在ECM旗下的第一张专辑，也是三重奏目前唯一一张专辑，专辑里的曲目大都取材于Iyer曾经的音乐作品片段，而且不少都是大编制的合奏作品。通过对碎片化的音乐部分进行重构以实现全新的内容，这样的理念同时也体现在乐队三人的合作上：三股力量仿佛在打碎一些东西的同时还拼凑着一些东西，“这种运动状态既不是水乳交融，又不是并行交错，而是彼此毁灭与重建。”这虽然有些冒险，但回想起来，也并不是新鲜事。
Iyer的“No.1 Hero”是为乐迷熟知的Thelonious Monk，Monk可谓用“破碎化”方法处理音乐的先驱者，从他到Herbie Nichol，到Andrew Hill，再到Cecil Taylor和 Muhal Richard Abrams……这些名字曾无数次被Iyer提及，他们都是他的偶像，更是他着力于继承的对象。“生活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破碎的，至少在每一个瞬间是这样。破碎不一定是坏事，它在很多时候给了我们新的机会，去改变甚至去扭转一些东西。我与音乐之间的价值联系，建立在‘人演奏出的音乐’的‘脆弱性’之上。”
“关于Vijay的特质，每个人从一开始就会强调的便是他那严肃且无与伦比的智慧。”Crump如是说。“在与他合作的十余年里，我充分地感受到了他的艺术人格，他具备对真实人性卓越的洞察力与敏感度。”
Vijay Iyer三重奏在演绎这首Monk的作品时，面对“如何即兴，如何互动，如何创造空间”这个基础的三重奏技术难题，给出了他们的解答。“在与ECM的合作中，我们三人平静演奏与互相聆听的能力得到了加强，我们学会处理更多的细节，包括在演奏中感受乐器的振动，以及充分发展由此产生的音乐纹理，在一个安静的空间，以一个安静的内在状态感受与音乐的那份亲密无间。”Iyer说。2016年三月，三重奏被邀请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驻场演出，在那时，Iyer与Stephan Crump以及Marcus Gilmore之间的默契程度已经相当之高。“在现场，我们并不会因为观众给予的反馈而改变演出的方式，而是努力从氛围中抽离，清醒地引领观众的聆听。”
Vijay Iyer Named DownBeat’s Artist Of The Year 2015
Vijay Iyer，是一个不甘于成为时代注脚的天才，他就像是一颗孤星，拥有极度聪明的头脑，高度自洽的内在，以及在观望过去、现在与未来时的那份敏锐的洞察力。毫无疑问，他属于当代爵士音乐家中最接近卓越二字的那寥寥数人，并还在继续开创自己的道路。他的高教育背景，配上印度泰米尔裔的特殊身份，使得他游离于以非裔美国人为代表的少数族裔群体和白人主流社会之间，掌握着分寸以便展开足够深邃理性的思考。他的几乎每一张专辑都具有很强的概念性，且形式多样，不拘一格。他喜欢切入抽象、沉重且宏大的命题，却又凭着一副轻巧而灵动的姿态，让自己不至于陷入边缘和小众的泥淖。他努力使自己的职业得以立足于教育和学术，同时也积极地活跃于巡演和录音舞台的中央。他热衷于和年迈的老音乐家合作，将历史充分注入自己的音乐。在内核上，他是先锋且通融的，凭借开放的思维，将他所广泛涉猎的音乐元素实践在富有个人特色的作品中。
“爵士乐一个很大的目的在于，向这个世界展示更多的，关于音乐的可能性。这样的可能性不仅仅是听觉上的，还可以是躯体上的，视觉上的，甚至潜意识里的。”
Vijay Iyer表示，在所有他自己的音乐项目中，三重奏已经成为有效实现商业和艺术目的的最可靠手段。“三重奏是爵士乐最需要的演奏形式，同时也是最具吸引力的那种。”他说。“不过除了实用之外，它对我的灵魂来说绝对是非常滋养的。即使已经有太多人在从事钢琴三重奏的工作，但我的三重奏所体现的，就是完完全全我自己的方式，它是如此协作和同步，以至于能具备实时的仪式性质，从这一点看，对己对人都有益。”
“We really lived it.”他耸了耸肩，然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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