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 John Coltrane与Miles Davis
John Coltrane（1926.9.23~1967.7.17）
特此纪念John Coltrane 93岁诞辰
纪念John Coltrane，甚至不需要理由。你可以说：昨夜一列蓝色列车驶入我的梦境，那便是Coltrane带来的神迹。今天是Coltrane的生日，我们再来讲一个他的故事。故事的陪衬是和Coltrane犹如两生花般存在的Miles Davis。
他们是冰和火的象征：一个双角悖论。在舞台下，一个人是安静的、沉思的、对自己的错误吹毛求疵、并痴迷于练习。另一个却充满自信、要求极高，和朋友一起不断地练习。但在台上和唱片中的表现，他们互换了角色。John Coltrane手里拿着萨克斯，变得肆无忌惮、滔滔不绝。Miles Davis举起小号时，扮演的是一个敏感内向的人，吹着简短、低沉的音调，流露出脆弱。
如今，他们的名字令人肃然起敬，很少不引起人们的赞美。他们在接近5年共同创作的时间里，留下的音乐至今仍能令人产生共鸣、产生巨大影响。Miles Davis 1959年的经典专辑《Kind of Blue》标志着他们合作时期的顶峰——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爵士专辑，并受到广大音乐消费者的喜爱。
对Miles来说，John Coltrane并不陌生。早在1946年，他就对这位萨克斯管演奏家在海军服役期间录制的即兴比波普音乐印象深刻。
1955年的9月Miles Davis正在为他的第一次全国巡演做准备，哥伦比亚唱片公司——世界上最负盛名、财政最宽裕的唱片公司——正默默关注着他。顶尖制作人George Avakian曾承诺Miles说：“如果你能组建一支乐队，我将为这支乐队录制专辑。”Miles Davis是Charlie Parker开创性的比波普五重奏的成员之一，对他来说“团体”意味着一个三重奏外加两个小号演奏者，但其实小号部分，仿佛只有他自己。
与此同时，在费城，John Coltrane加入了管风琴手Jimmy Smith的组合。虽然Coltrane并不在Miles的候选名单上，但他在当地却享有很高的声誉。
John Coltrane对Miles来说并不陌生。早在1946年，他就对这位萨克斯管演奏家在海军服役期间录制的即兴比波普曲子印象深刻。Coltrane随后在Dizzy Gillespie的大乐队任职，使两人有了接触。在他的自传中，Miles愉快地回忆起1952年他组织的一场令人难忘的比赛。
“我在Audobon Ballroom的一场演出中
用Sonny Rollins和Coltrane担任萨克斯手…
那天晚上Sonny棒极了，
把Trane吓得屁滚尿留 。”
当Coltrane来到纽约和乐队一起排练时，Miles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是Trane的萨克斯演奏真的让他惊了。Miles回忆说：“我能感受到Trane变得比Sonny惊艳到他耳朵那天好听多了。”
虽然Miles听到的声音是在进化中的Trane的声音，但却是独特的。在当时几乎所有的次中音萨克斯演奏者都被两位极具影响力的先锋人物所吸引，包括演奏节奏紧凑的Coleman Hawkins和低调沉稳的Lester Young；即便是备受推崇、颇具创意的Dexter Gordon，也在这两种风格之间摇摆不定。
但是Coltrane在寻找一些原创的东西，
而这种寻找是他声音的一部分。
他重复着几个段落，好像每个段落都是从音符的组合中挤出来似的。不同寻常的华丽和有节奏的鼓声贯穿了整首曲子的结构，他永远不要演奏可预知的旋律。相反，许多作家会对这种新的、“暴露”的写作风格感到困惑；有些人会努力谴责这种风格，因为他们熟悉的是“抛光”，而不是“工艺”。他是在练习还是在表演？那刺耳声是故意的？还是只是一个松散的过度？他的独奏为什么这么长？
Miles对这些批评毫不在意（不过，当Coltrane后来承认自己solo的时间很长，停不下来的时候，他做出了回应：“你只需要把管从嘴里拔出来！”）。正如Miles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一次又一次地证明的那样，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发现伟大的种子。“人们会有创造性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他们会表现出来但又很难看出，就像那样，你知道吗?” Miles在1986年告诉Ben Sidran：“我能从别人身上看出这一点。”
Miles在第一次排练时就认出了这一点，但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兴奋。Coltrane不知道他的反应，习惯了sideman的角色，要求指示方向。Miles的回答简短又不礼貌，对一个自称爵士乐手需要口头指导感到不安。
3.
Miles后来承认：“我的沉默和邪恶的表情可能让他感到厌烦。”
遭遇如此待遇的Coltrane心怀不满地回到家里，准备回到 Jimmy Smith身边玩乐队。但Miles的沉默背后有其原因，因为钢琴家Bill Evans与Miles的九个月合作也将与Coltrane的转变重叠。
这是科尔特兰后来在他自己的团体中受到重大影响的一个教训。但在那个时候，不管萨克斯管吹奏者是赶时髦还是足够有独创性，Miles的迫切需要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Miles后来写道。“我不能冒险找一个不懂曲调的人。”他命令Philly Joe给Coltrane回电话。
乍一看，这就是一种不满情绪的爆发：阴沉、谨慎、复杂的性格——在Miles的例子中尤其如此，他雇佣了另一个同样热情、但真诚而谦逊的人。除了性格上的差异，他们的背景预示着不和。
但对这两位勇敢的爵士乐手来说，最重要的是音乐，音乐让他们走在了同一条道路上，并最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
Coltrane 出生于一个中产阶级的宗教家庭，他的祖父和祖父都是牧师，他来自北卡罗来纳州中部的一个小村庄。在他13岁时就成为家中唯一的男性，带给他经济和情感上的困难。他依靠音乐获得慰藉和精神力量保持着沉默和严肃，又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他的职业生涯发展缓慢，在加入Miles 之前，他在各种乐队演奏布鲁斯、R&B和爵士，一演就是10年。
Miles Davis出生并成长于优渥家庭。Miles的爸爸是一名受过大学教育的牙医，也是一名地主，他资助了儿子的音乐教育，也资助了儿子误入歧途、吸毒多年。这位年轻的小号手刚强而幸运，在19岁时就进入了Charlie Parker开创性的比波普五重奏，并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迅速从中获益。到1947年，他录制第一张自己的唱片，并在爵士评论界获得好评。
但对这两位勇敢的爵士乐手来说，最重要的是音乐，音乐让他们走在了同一条道路上，并最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Coltrane和Davis都认为自己是严肃的艺术家，而不是艺人，他们的音乐应该得到与其他高雅文化形式同样的尊重。他们都是在20世纪40年代的大乐队时期成长起来的，50-60年代在比波普的魅力下小乐队鼎盛时期引领着爵士乐。他们都是瘾君子，为了和谐而吸食海洛因，为了音乐而彻底戒毒。
如果他们各自的本性没有如此地阴阳对比，也许Coltrane/Davis联盟就永远不会存在这么久。鉴于他们的性格和职业的性质，很难想象这两个人会以一种互补的雇佣关系相处融洽。不出所料，随着他们音乐的发展，随着Coltrane信心的增长，这种结合的纽带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就像许多富有音乐天赋的组合一样，他们彼此相爱、相互尊重、相互折磨、相互争斗。
Coltrane严肃且不断地研读着谱子，Miles会在火柴盒上写下和声进行，在一个音乐难题上反复思考几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音乐探索者，都渴望学习、改变和磨练自己的技艺。当他们感到舒适时，Miles敞开心扉分享了他的激情。“在排练时，我们经常谈论音乐，在去演出的路上，我会说，‘Trane，这里有一些和弦，但不要一直弹，你知道吗？有时从中间开始，不要忘记你可以把它们放在三分之一的位置。所以这意味着你可以在两个酒吧里玩18到19种不同的东西。’他会坐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把一切都吸干。”
没有了大乐队带来的更有限的音乐挑战，也没有了在Miles所在的乐队学习和赚钱的经历，Coltrane彻底绽放。他的自我提升使得每晚演出都处于高潮，由一流的节奏组完美配合。当不在舞台上时，可以听到Coltrane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不断地独自练习：后台、俱乐部的厨房、在他的酒店房间中......
“虽然我很喜欢Coltrane，但离开乐队后我们就很少一起 玩了，因为我们有不同的风格……他平时也不怎么一起玩”
Miles说着摇了摇头，又回忆道：“他只是喜欢演奏，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如果一个女人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不会看她一眼，这就是他演奏时的专注程度。”令许多评论家和歌迷懊恼的是，Miles在还在表演的时候就开始离开舞台，以便更好地听他的演奏，而不是分散观众的注意力。
作为整个五重奏的声音对比，复杂且时髦、摇摆且悠闲、抒情且放松；所以Miles很快就意识到Coltrane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吹奏者，还同自己柔美的小号声形成完美对比的声音。
“我们在一起玩了一段时间后，
我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挺糟糕的人，
但我正是需要的这样的萨克斯来衬托我的声音。”
“Trane's Blues”是由Coltrane在1956年5月为Prestige Records录制的五重奏第二次录音中所创作的一颗被忽视的宝石，它是它们同时产生效果的一个生动的例子。Miles平静而泰然自若，他的独奏就像即兴的谈话，弹奏着轻快的曲调、时有停顿，让音符之间有了呼吸的空间。之后轻微的鼓声引入了Coltrane的演奏，他的气场更加自信，回应Miles表现时更加粗犷、急迫、但仍能找到一些松散的、优美的乐句，使得他的陈述更完整。
他们的表达方式在表演中对比更加明显，而且不那么平衡。通常，Coltrane需要三倍、四倍甚至五倍的时间来即兴演奏。他们用自己说过的话揭示了其中的原因：Miles思考着什么是可以删掉的，而对于柯川来说“是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把所有东西放进去的。”
1956年10月，在纽约波西米亚咖啡馆，Miles对Coltrane的外表和拖沓的作风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一个自尊心更强的人也许会反击，或者至少会永远离开，但Coltrane是一个极其谦逊的人。他有自己的家庭要养活，因此他迫切需要这笔钱。尽管身体和自尊受到了伤害，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还是继续在Miles身边演出。但在Miles在那次的之后，也失去了耐心，最终还是因为毒品问题解雇Coltrane和Jones。
这对于Coltrane来说这是一个警钟，比任何一拳都要有魄力。他依靠朋友和家人的支持，依靠一种向前的精神，这种精神受到了他的宗教和妻子Juanita信奉的伊斯兰教的影响。他干净而充满活力的回到纽约，走进录音室，录制了他作为乐队领队的首张专辑——《First Trane》。
1957年12月，Miles从法国旅行回来，他有一个愿景。在经历了包括Sonny Rollins的一系列换人之后，这位小号手最终决定让Cannonball Adderiey加入乐队。但是Miles并没有忘记Coltrane，“我脑子里有个主意，要把乐队从五重奏扩大到六重奏，在萨克斯管乐中加入Coltrane和Cannonball……”
Miles的小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厌倦了那种充斥着从比波普全盛时期遗留下来的陈词滥调，他开始追求一条后来被称为modal jazz的道路。他的作品开始依赖音阶，而不是既定的和弦，因为音乐的节奏与和和声运用都在下降，Miles迫使他的独奏者依靠自己天生的旋律感来即兴创作和表达。
与此同时，Coltrane在曼哈顿East Village与Thelonious Monk一同演奏，Monk对和弦结构及节奏的独特处理方式，就像他和Miles进行的对话一样，Coltrane说：“我会和Monk讨论音乐问题，他会坐在钢琴前，弹出答案。”
Coltrane无畏的精神使他探索到萨克斯风的本质。在Monk的指导下，他学会了更多之前没达到的指法和萨克斯演奏技法。
从1958年到1959年，每当Coltrane和Miles表演时都在录像，他们合作的魔力终于出现了。这一时期的两张杰出的录音室专辑《Milestones》和《Kind of Blue》是任何一位爵士爱好者、任何20世纪音乐学院学生的必备品。
就在《Kind of Blue》发行之后的两周，Coltrane也录制了他自己的伟大杰作《Giant Steps》，这并不是巧合。他在两张专辑中展现了同等的成熟和自信，但后者宣誓了他的独立创造性，向世人宣告Coltrane已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独奏者、乐队指挥、作曲家，三位一体，独当一面。在音乐上的不同见解，也让他和Miles的意见出现分歧，毕竟一山容不下二虎，他们的雇佣关系愈发紧张。
Miles感觉到了这样的分歧，两人渐行渐远，然而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和他才华匹敌的第二人。“Coltrane很难说出他想离开，但他最终还是提了这件事。我们做出了妥协，我把他交给了我的经理Harold Lovett处理他的财务问题。然后Harold给了他一份唱片合同，并为Coltrane成立了一家出版公司。为了让Coltrane在乐队里待得更久，我让我的经纪人Jack Whittemore在我们不演出的时候帮Coltrane的乐队预订。”
1960年3月，Coltrane抱怨着度过了一个月的欧洲之旅，这是他与Miles的最后一次巡演，他的心思却更多地已经放在了自己的音乐上。他取消了原定于《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并同意陪同Miles巡演，他的一套蓝色西装和两件白色衬衫证明了他在最后一刻做出的不情愿的决定。如果他急躁的态度不足以表明他作为乐队成员的日子终于结束了，那么该乐队在巴黎演出的一盘录音肯定能说明这一点。
那次演出中，尽管有法国人用声音表达不满，但随着Miles和他所演奏的音乐出现，Coltrane已经不再是他以前的角色。Miles的声音使得乐队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音乐方向。
1960年4月初，乐队回到纽约，除了几次即兴的俱乐部演出之外，Coltrane/Davis联盟到达了尾声。
两人如何回顾他们合作的时光，可以从他们如何继续看待对方来判断。在Coltrane成为一位著名的乐队领队后，Alice Coltrane回忆说，他仍然虔诚地称Davis为“老师”。60年代末，当记者与爵士评论家Ralph J. Gleason交谈时，他注意到Davis的音乐已经变得足够复杂，需要五名次中音萨克斯演奏者。Gleason写下了他那时的反应：“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我，咆哮道，‘I had five tenor players once’，我想明白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