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黑市永存——非正规金融原理

王剑

据媒体报道，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P2P网贷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已于12月1日正式下发《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明确统筹监管，现金贷清理整顿工作正式展开。此前，关于现金贷的负面报道屡见报端，弊端重重。马上，会有一大批监管干部奔赴前线，开展艰辛的工作，在此向他们致敬。

收益风险原理

提起现金贷，我们依然要从金融学最根本的逻辑出发。

放款业务，永远不能违反“收益覆盖风险”这一原理。高收益对应高风险，高风险需有高收益补偿，于是，形成了一条曲线，我们暂且称之为“收益—风险曲线”：

图中的A点，放款违约率约2%，利率定在约5%，覆盖风险之后，还能有足够的利差，覆盖自身经营的成本，留下合理利润，于是这项放款业务商业可持续。而B点，违约率高达30%，那么，是不是只要利率收到足够高，比如50%，就也能商业可持续了呢？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践中未必这么简单。违约率不可能完全预测准确，一群违约率高达30%的人，风险是极高的，预测也是脆弱的，说不定在一点点风吹草动之后，违约率就可能突然飞升到50%以上。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放款人只能继续提高利率，比如到80%甚至100%以上。这时，在畸高的利率之下，首先是逆向选择，有合理融资需求的人便会退出（他们承受不了这样的高利率），剩下的是更高风险的人，于是原来预测的50%违约率必然上升。然后各种乱象便随之而来，比如说用暴力、骚扰等非法手段保证还款等，引发各种社会矛盾。

因此，“收益覆盖风险”这一原理，在低风险低收益的情景下可保持商业可持续，而在高风险高收益场景下，则未必收效。

于是，一条隐形的边界出现在收益—风险曲线之上。

这是正规金融服务可触达的边界。边界之内，是商业可持续的，大量的正规金融机构在这一范围内，为低风险的高质量客群提供优良的融资服务。在边界之外，几乎没有正规金融机愿意构参与，融资者求诸非正规金融市场，或称黑市。而在边界附近，会形成一批政府允许尝试（因为政府善意地想把金融服务尽可能扩展给更多人群）但也不那么正规的金融业务，我们称之为灰市。比如我们此刻关注的现金贷。

于是，“正规金融—灰市—黑市”的分野出现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把边界推到足够远，让正规金融服务覆盖全体国民，哪怕金融体系最发达的美国也做不到。

因此，黑市永存。

边界的外推

边界之外的融资需求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中不可能人为地把这种需求从这片土地上抹掉（除非将来物质极大丰富之后，人类再无资源优化配置的需要）。因此，黑市必然存在，带来种种不安因素。强行取缔边界之外的非正规金融，不是治本之道，也不可能做到。只有各方一起努力，把那条隐形的边界往外推，才是治本之道。

在过去的一段时期内，政府用心良苦地把边界附近的灰市，逐步纳入监管，让它成为符合监管要求的正规金融，行为更加规范，从而实现边界外推，有效覆盖了更多群体。我们平时戏称为“招安”或“收编”，从此一些灰市业务成为正规军。

上一次有效地外推外界，是民间借贷阳光化为小额贷款公司。

在小贷公司在国内正式问世前，国内很多地方民间借贷泛滥，满足边界之外的融资需求，但利率高企，讨债手段五花八门，恶性事件时有发生。2005年，中央1号文件提出：“有条件的地方，可以探索建立更加贴近农民和农村需要、由自然人或企业发起的小额信贷组织。” 同年10月，人民银行、银监会、财政部、商务部等部门开始在山西、四川、贵州、内蒙古、陕西五省（区）各选择一个县进行小额贷款公司试点。2008年5月，人民银行、银监会联合发布《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小贷公司正式编入正规军队伍。而后，监管部门对小贷公司的监管日益完善，业务日益规范。截至2017年9月末，全国共有小贷公司8610家，贷款余额9704亿元，对民间借贷形成有效替代。

而如果做得相反，不是把灰市纳入监管，却是强行取缔之，那么原来的灰市就变成黑市，边界不但没外推，反而内缩。原来通过灰市获取融资服务的那群可怜人，只能转向黑市，其结果必然是利率更高、条件更差、讨债手段更为非法，他们最终会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因此，为避免这种局面出现，监管清理整顿过程中应注意方式方法，实现平稳过渡。清理整顿的目标，是把灰市培养成正规军，而不是强行取缔灰市。

金融人的责任

我们金融人永远没有放弃把边界往外推的努力，以便造福更多的弱势群体，这是金融人该有的责任与情怀。在我国，现代商业银行是金融服务的主力，它们其实也不停地尝试把自己的服务边界外推，惠及更多弱势群体。

当然，我们所谓的边界外推，是要保证商业可持续的，不是让银行们去做慈善。那意味着，银行首先贷前要在原先边界之外的人群里，找出风险相对可控、可测的群体，借贷资金也有正当的用途；然后贷后管理上，运用恰当的手段，尽最大可能确保客户还款。

已经有不少差异化定位的中小微银行，在服务弱势群体上进行了探索，包括传统的小微业务银行和新兴的互联网银行。当边界之内的传统银行业务竞争越来越激烈之后，再加上传统优质客户“脱媒”，会逼迫其他银行也不得不去尝试耕耘边界之外的业务。虽然一开始难免交点学费，但长期看，其实这也是一条必由之路，学费晚交不如早交。

而且，现在有很多新技术，协助银行向边界之外拓展。比如，大数据技术、物联网技术、互联网征信技术等，虽然还不算特别成熟，但确实已初步取得一定效果，某些互联网银行已经实现了基于大数据放款，覆盖了原来传统银行无法服务的人群。政府也在创办新的征信平台，以便覆盖更多的人群（原来的央行征信系统仅覆盖约4亿人）。在这些技术普及之前，传统的小微和零售信贷做法，是人海战术，银行业务员像小蜜蜂一样，辛勤地调研、跟踪客户，收集各种各样的软硬信息，最后按经验、模型判断风险，工作量巨大，每位业务员的服务客户量有限，且难以复制推广。因此，新技术普及是助力边界外推的力量。

我们相信，在政府、金融机构、技术公司等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正规金融服务的边界会有效外推，让更多的弱势群体能够享受到合适的金融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