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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娃的博士论文后记火了,但农村的寒门贵子也快绝种了

魏春亮 亮见 202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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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 魏春亮
来源 l 亮见(ID:liangjian0624)

“寒门难出贵子”的话题,又火了!

因为一篇《一个放牛娃的博士论文后记》。

这篇论文后记来自肖清和的博士论文《“天会”与“吾党”:明末清初天主教徒群体之形成与交往研究(1580-1722) 》,讲述了自己从一个安徽潜山小山村的放牛娃到考入北大的历程。


母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不能死,她要忍,她要坚持,因为她要让我上学,她要让她的两个孩子好好活着。”

这一论文后记看哭了不少网友。(亮见后台回复关键词“后记”查看完整内容。)


我记得今年4月份,也有一篇博士论文后记走红网络,打动无数网友。它来自于2017年博士毕业于中国科学院大学的黄国平,他那句“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将这份博士学位论文送到你的面前”,至今还让我鼻子发酸。


而在回答“寒门能否出贵子”的问题时,澎湃新闻的报道,提及了一篇由现任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中南大学社会调查与民意研究中心主任董海军教授撰写的论文《成长的驱动与机会:底层苦难经历的自我民族志》。

董海军在论文中认为,在底层家庭背景下,物质限制的困争、家人的家常嘱咐以及身体劳动的规训,能激发寒门子弟向上流动的欲望,通过控制自己的时间使用、心志锤炼和移情理解来获得成长品格,接受社区文化的熏陶与结构时势的挑战,共同驱动促进寒门子弟跨越原生的生活世界来实现阶层流动。

这让我想起了我最近看的一本书:

“读书的料”及其文化生产——当代农家子弟成长叙事研究


作者程猛,是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讲师。他从安徽淮南(文章开头的肖清和也是安徽的)的一个小村庄,考上北京师范大学,然后对“这样一群在改革开放之后出生、通过努力学习进入精英大学的农家子弟”,也就是书名中的“读书的料”产生了兴趣,他采访了几十位取得高学业成就的农家子弟,结合自身经历和体验,写了这本博士论文。

程猛认为,“尽管农家子弟并不具有先赋性的客观优势,却因其资深的低层处境而自然生发出向上拼搏的动力”,“与命运相抗的‘先赋性动力’是农家子弟向上拼搏的原动力。”而家庭的辛劳和父母的牺牲,则让农家子弟背负了强烈的道德感,学习对他们不仅是一种个人事务,更是一种道德事务,这种道德化的思维模式会进一步激励他们取得一个又一个好成绩。

董海军和程猛的结论,用一句简单粗暴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寒门,反而能激发农家子弟成为“贵子”。

作为一个进入精英大学读书的农家子弟,我不敢苟同。

首先,这是一种严重的幸存者偏差程猛在一席的演讲也提到,一项研究表明,在80后群体里,城里人上大学的机会是农村人的4倍。另一项研究发现,农村的孩子占我国一本院校学生总数的比例只有16%。

只能说,那些取得高学业成就的人,身上确实具有(或者说必须具备)与命运相抗的“先赋性动力”,但并不意味着,农村寒门的出身能激发所有寒门子弟向上流动的欲望。多少人倒在了奋勇向前的路上,他们的努力没人看见,他们的挫败无法弥补,他们的放弃你都不忍心责备。

其次,这种结论有点过时了。而这,正是这篇文章最想说的话题

前文提到的寒门贵子,程猛1989年出生,黄国平1987年,肖清和1980年,董海军1978年。董海军的论文,基于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成长经验;而程猛的研究对象,也都是80后和90后。

看看农村的00后、10后吧,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有些东西确实是相通的,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董海军的论文

我的观察和观点,可能没有上述学者的严谨和专业,我只说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肯定有偏颇,但我并非在给出正确的结论,而是想启发不一样的视角和思考。

我想说:存在于董海军和程猛研究中的、如黄国平和肖清和那样的寒门子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越来越少了,农村的寒门贵子快要绝种了!

在前文所述的那些寒门贵子的语境里,农村的状况是“经过一段段泥泞的乡间小路和田埂,到邻村上学”(程猛),
是“我8岁时,爷爷病逝,家中无一分积蓄,多亏一位医生资助了20块钱,才最终办了丧事”(肖清和),
是“夏天光着脚走在滚烫的路上。冬天穿着破旧衣服打着寒颤穿过那条长长的过道领作业本”(黄国平),
是“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电灯泡,一般是5瓦的灯泡,还是挂在二间房中间的门的上角,以便实现一个灯泡照亮两间房”(董海军)。

但这一切都已成为了历史,农村早就换了一个样。

以前泥泞不堪的土路,早就换成了宽敞漂亮的水泥路。

我小时候白面馒头都吃不上,可现在我侄女的零食是李子柒的螺蛳粉。


现在的农村,在物质上虽然和城市有差距,但是现在的农村孩子,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住着楼房,玩着手机游戏,收发快递,甚至用上了抽水马桶。有形的物质层面,早就摆脱了匮乏与不足。

在以前,贫穷是以破旧的衣服、5瓦的灯泡、泥泞的道路等有形的形式,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它是能被看见、能被闻到、能被触摸的,一句话,以前的穷是可感知的。

可现在,物质的极大丰富,农村孩子不穷了,或者说“穷”隐形了,现在的农村孩子,已经很难感受到穷是个什么形状了。

而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在物质的贫富差异之外,更加抹平了信息差异的鸿沟。

在手机上,农村和城市的孩子玩着同一款游戏,追着同样的偶像,说着同样的流行语,刷着同样的短视频。而以前因为交通和运输而造成的物质闭塞,也因为互联网电商和快递业的发展而被打破,比如,我侄女在家就买起了火鸡面、网红蛋糕和李子柒的螺蛳粉。

好像和城里的孩子也没啥差别啊。

更要命的是网络游戏。

《2019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显示,我国农村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为90.3%,其中93.4%的农村未成年人使用手机作为上网设备

孩子没有自控力,短视频和网络游戏的魔力,完全招架不住。现在的孩子们,在家基本下了饭桌就躲进房间玩手机。过年时我哥和我姐的四个孩子一起端着手机,大喊大叫打王者荣耀的画面,我至今忘不掉。你说我哥为什么不管管?他趴在床上,刷短视频呢。

看到一个报道,说《半月谈》记者调查发现,农村未成年人沉迷手机现象愈发严重,有的孩子甚至借上网课、做作业之名欺骗家长,以达到长时间占用手机的目的。不少农村家长由于缺乏防沉迷意识和手段,眼看着自家孩子被“网”住而无计可施。

怪不得有人说:想毁掉一个农村娃,就给他一部手机。


线上消费网络游戏、短视频,线下消费城市里的网红产品和网红符号,能让孩子得到即时的满足。但更深远而深刻的影响是,这会给他们一种错觉:我和城市里的孩子是同步的,我们也没多少差距啊。

程猛《“读书的料”及其文化生产》一书里多次提到的,贫富差距带来的物质上的自卑感,信息差距带来的知识上的局促感,因这种似是而非的“同步”而大大缓解了。

这是网络时代之前,想读本世界名著都没钱和没地方买的孩子,没有面临过的新情况。

但,这是个巨大的陷阱。

短视频、王者荣耀、李子柒螺蛳粉,这些多多少少属于城市的消费符号,农村孩子是能消费得起,但它们只是城市这个庞大的现代系统中的一个侧面,而且是无关本质的一个侧面。此外,还有昂贵的钢琴课、北大清华毕业的代课老师、去欧美游学的夏令营,以及不需要高考就能几乎全班报送名牌大学的机会,高高地飘扬在农村孩子的认知天花板之上。

但这些,农村的孩子看不到,也看不透。以为消费了符号,就拥有了和城市孩子一样的生活。

改变命运好像并不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命题。

以前,还有可感知的贫穷,让农家子弟产生与命运相抗的“先赋性动力”,成为“向上爬的人”;家庭的辛劳和父母的牺牲,还能够让他们有着强烈的“道德化思维”,更专注于学习,自制而专一。

而现在,这样的故事越来越少了。董海军论文里说的底层家庭背景不再成为改变命运的原动力,物质限制的困争似乎也并不是个大问题,父母远在他乡也不能耳提面命,而至于身体劳动的规训也早已不存在,寒门子弟向上流动的欲望,在新时代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像我的子侄辈那样,要么去读职业学校,要么辍学打工,要么去城市学校读书考大学。

农家子弟和城市孩子的隐形差距,将会被越拉越大,而他们都对此一无所知。

关于“读书的料”的故事,程猛说:“它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故事,也不是一个逆袭的励志故事。它是一个农家子弟负重前行,充满了矛盾冲突和困惑挣扎的故事”。

以后的情况可能是,农家子弟的故事依然需要负重前行,依然充满矛盾冲突和困惑挣扎,但却不再励志,因为它真的需要天赋异禀,才能突破那么多重障碍,去获得一个最普通的人生。

—The End—

本文3400字,是我一直想说的话,写得自己又感慨又难过。我和《“读书的料”及其文化生产》的作者程猛都是安徽农村人,同一年参加高考,而且我也差一点去了北京师范大学,他写的那些农家子弟的故事,我深有感触。他的这本书写得挺有意思,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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