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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珠峰和死神“擦肩而过”| 亲历

想登高山的 中国气象 2021-05-29

珠峰    Mount Ev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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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珠峰一号营地至二号营地的道路

下图:远眺珠穆朗玛峰图/西蒙·斯坦伯格


口述者:丁明虎


2009

坐标:珠穆朗玛峰

讲述者为中国气象科学研究院极地气象研究所副研究员,曾多次前往南极、北极、珠峰等地科考。




珠峰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这里,“ 意外” 远比“ 正常” 要多; 这里, 每一次前进、停歇、后撤的决定,都可能关乎生死。而我们科研工作者一直追求的,就是在保护自己生命的前提下,尽可能精准地判断出那个精神和体力的临界点,让每一次科学考察任务完成得再多一些。



片段(一)



意外,总是如影随形


工人接连出现高原反应,当我们赶到拉萨, 才知道,之前一位疑似出现高原反应的工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2009年,是我在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读博士的第二年。

按照计划,第一阶段藏东南科考和第二阶段珠峰科考完成后,我将赶赴雅江源头——杰玛央宗冰川完成科考。

突然,我接到了同门师弟、此次科考任务的队长张通的求助电话。


他显得有些着急:“ 我们车刚开到拉萨, 还在休整,一个工人就有高原反应了,特别严重,没办法让他回去了,现在人手不够,你……能不能临时来支援我们一下?再带个工人过来?”


我听了之后有点恼火:“你工人怎么雇的呀,怎么才到拉萨就开始有高原反应了。而且碰到这种事情应该提前做预案才行啊……读博期间要完成很多事, 我时间也不够,我也是要毕业的。”因为2008年那次合作科考,我跟这位师弟感情不浅,所以没跟他说客套话。

他懂,也只好作罢。

后来,又有一名工人疑似出现高原反应了,张通只好在珠峰大本营正式求救。时间紧迫,我找了两名工人,带着他们从兰州赶赴拉萨,并且跟张通说,让他们休整完毕后直接继续“上山”,我们在山上会合。

珠峰的“意外”,却永远比“正常情况”要多。

当我们一行人赶到拉萨, 辗转日喀则、定日,来到珠峰大本营时,才知道,张通他们已经在海拔5800米的一号营地待了两天,而之前那位疑似出现高原反应的工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在珠峰东绒布冰川顶部(6500米),完成当天任务后合影。



片段(二)



信念的力量


把一个成年人从珠峰上背下来,估计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后面的记忆已经挺模糊了,我憋着一股劲儿,顶不住了就赶紧背着他往大石头上一靠,就怕放下他再也背不起来了。


这种时刻,自己的各种难处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什么都重要不过生命。

我在珠峰大本营找到两位藏民,让他们从一号营地背一个人下来。七个多小时后,我们登上了一号营地。见面后,大家一致认为,除了两位藏民外,还得有一个人负责带领他们下山。

两个师弟张通和侯典炯都很为难,他们认为,如果他俩中任何一个再下去,体力肯定会用光,再上来几乎就不可能了,这样很可能导致此次任务无法完成,整个项目的进度都会被耽误。最后商定,由我护送他们下山。

把一个成年人从珠峰上背下来,估计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要知道,我们雇的牦牛,每头也只限运送八十公斤货物。

走了12个小时,就是在平地上背人走也受不了,何况是在珠峰上。所以,当下到大约一半路程的时候,两位藏民已经再也背不动了,加钱也不背了,对于天生耐高海拔和缺氧环境的他们来说,也已是极限。


珠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平时世俗社会里万能的金钱有时候会完全失效。很多来到青藏高原上的人,最后幸运地离开了,这里就成为了他们的荣耀之地;也有很多人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死亡,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我看着这个一百五六十斤的汉子,和眼前这条铺满乱石的崎岖山路,心想:怎么也不能把他扔在那里不管。我说:“那我来吧。”


后面的记忆已经挺模糊了,我只记得翻过一片乱石滩,前面依然是望不到头的乱石滩。我憋着一股劲儿,走一气儿,顶不住了就赶紧背着他往大石头上一靠,就怕放下他再也背不起来了。

晚上十点,我们终于到达了大本营。因为救治及时,他吸了一晚上氧后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第二天,我付给他工钱,让他乘火车回家了。



珠峰大本营至珠峰一号营地的道路,夏尔巴人背着氧气管下山。



片段(三)



危急!危急!

因为前面体力消耗太大,我出现了头疼的症状。要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十分困难。


本来, 我应该在珠峰大本营休息两天再上山。但我接到张通的电话,原来,在我背着工人下山时,他们已经继续向海拔6300米的二号营地行进了,而当他们抵达二号营地时,另外一个工人也不行了。

我没有停顿,第二天一早直接从5300米爬上了6300米。在二号营地,我找到两位刚刚为珠峰攀登者服务完的藏民,谈妥后,我们三个人又把这个人背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因为极度缺氧,他意识全无,大小便失禁,全都拉在了我身上。

下来之后, 我们马上把他送去日喀则医院,万幸,同样因为救治及时,他也恢复了正常。

这个人的名字,我还记得,叫王磊。

当时我警告他:“以后再也不要上青藏高原了。”

把出现意外状况的人平安送走后,我再次攀上了海拔6300米的二号营地。但由于之前发生的意外太多,严重消耗了整个队伍的战斗力,我们这次只完成了大约一半的任务。

因为前面体力消耗太大,我出现了头疼的症状。而在干燥缺氧的高原上,侯典炯也出现了高原反应,他双眼发红,嘴起满了泡。由于紫外线强烈,又需要调试冰雷达,张通的两只眼睛严重发炎,看东西甚至出现了重影。而队长的身份也给了他更多的压力。

要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我们就要从营地走到冰川那里,穿过复杂的冰塔林;要对冰川进行测绘的话,得几个人抬着几十斤重的探地雷达,沿着整条冰川横着走纵着走;东绒布冰川有十几公里长,1.4公里宽, 除了要来回走路测量, 还要挖雪坑采雪样;要维护气象站,要走很多路,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

在我们大家身体快要到极限的时候,我们撤回来了。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于大家来说都很痛苦,但这次, 我们心里也很清楚, 要不畏惧挑战,但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体极限,在临界点来临前及时撤退,避免出现重大事故。



在珠峰东绒布冰川测量冰川厚度和基岩地形,表面石头为冰川表碛。



片段(四)



登山不做好措施吗?


没有登过珠峰的人可能会问:为什么登山时不带氧气袋?

是的,氧气袋不重, 但它占体积, 也需要人来拿。氧气袋是不是很容易破?是不是要多带?怕氧气袋破掉,是不是得带氧气瓶?氧气瓶的重量能承受吗?

很多专业登山者的意志、体力确实值得钦佩,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身边大多有一个甚至多个强有力的守护者——夏尔巴人。夏尔巴人陪着他们, 帮他们背着包和氧气瓶, 当他想要吸氧的时候,夏尔巴人递上氧气袋;抵达休息地后,夏尔巴人帮他们支好帐篷铺好床铺,再给他们做饭。

与之交换的,是几十万元的报酬。

与他们不同,来这里做研究的科学家,只能雇用几位民工帮他们搬运仪器设备。至于科学家自己,除了搬运设备之外,更要在到达目的地后完成繁重的科研任务,有时还要负责整个团队的后勤。




珠峰大本营,晚上和队友一起在卡车里面休息。



结束


那是我最后一次上珠峰。

那次考察之后,我就专注于我的主方向——南北极研究了。

后来我听说,王磊并没有听我的劝告。也许,他以为不能去青藏高原的意思是不再去西藏就可以了。但就在第二年,他去了青海唐古拉山工作。

就在那一年,他因为高原反应不幸去世了,生命的时钟永远停留在了高原上的那一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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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气象报社 出品


文中王磊为化名

作者:卢健 文章根据丁明虎讲述整理

图片来源:丁明虎提供

微信编辑:大淼

投稿咨询:010-68409426(段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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