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时尚40年:走进巴黎秀场,走回巷尾街头
1979年春天,著名的法国设计师皮尔·卡丹,受到邀请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一场时装观摩秀。
这场特殊时期后举办的第一场中国时装秀,被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对待,入场券被严格控制,只允许外贸与服装界的人员进入。
皮尔·卡丹带来了8个法国模特和4个日本模特,在民族文化宫内一个临时搭起的T台上走猫步。兴之所至,一位金发女模特在T台中间停下,撩起长裙的两襟,露出三角裤。台下,那些穿着蓝灰制服、屏住呼吸观看的中国人,被吓得目瞪口呆。
“像在躲避着一种近在咫尺的冲击波”,一位在场的记者这样描述[1]。
但时尚的种子却因此埋下了。几年后,中国本土艺术院校走出了一批年轻人,他们向往着自己设计的服装能够穿在中国人身上。1984年,毕业于浙江美院染织专业的吴海燕就是其中之一。
1993年,吴海燕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机会。“兄弟杯”国际青年服装设计师大赛在北京国际饭店举行,表演厅里座无虚席,昏暗的舞台上灯光渐闪,吴海燕的8位模特手持流苏低垂的竹编灯笼、身着手绘的丝绸衣服,翩翩而至,如同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年轻的设计师们在狂奔,她们争相挤进时装周。Angel Chen、YIRANTIAN、SHUSHU/TONG等海外归国的设计师品牌刚刚起步,她们急需用别出心裁的创意、华丽的面料、绚烂的灯光和华丽的表演来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时装周上的狂欢仍然是属于少数人的,1000家买手店、2个亿的营收,这些都很难称得上是“破圈”。圈子之外,了解设计师的人仍然不多。设计师们依然在为资金、人脉和曝光量而焦虑。
作为上海时装周的特邀评论员,时尚专栏作家冷芸在亲身参与了2017年上海时装周之后,留下了这样的评价:“如今这批设计师是具有探索性质的,但还不代表商业化”[6]。
大家的时尚
2020年,一个来自保加利亚的小众设计师品牌By Far隔着屏幕在中国走红,这给中国设计师们带来了新思路:
保加利亚是欧盟最穷的国家之一,人均GDP还不到1万美元。然而就是在这里诞生出了By Far,这个没有去过时装周,也没有在中国开店的小品牌,竟然做出了中国人找关系、托代购也要买的包包,还不只一款。
一时间,研究By Far是怎么利用Instagram走红的,成了时尚媒体和设计师们最热衷的话题。它的成功证明了一件事:自上而下的时尚话语体系正在土崩瓦解,社交媒体的兴起,把每一个个体的声音放大了。
对于设计师品牌来说,这意味着更多的创意和设计能够被看见。他们的成长路径不再局限于连卡佛和Farfetch,而是能够另辟蹊径,从线上崛起。品牌与用户的关系,也从通过“买手店”只做成交、互不相见,变成了与成千上万的用户直接对话。
但对一个习惯了自己埋头做设计的人来说,主动和消费者沟通是困难的。好在,中国设计师们在摸索中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对话方式。
成立于2013年的李筱(XIAOLI筱李),有着令人羡慕的成长路径:斩获多个国际大奖,创立自己的品牌,是国际时装周的常客。李筱相信好的设计会自己说话,但在近三年,她逐渐改变了想法。
2020年,当她决定回国发展时,投资人和店家给她上了一课:比起“明星”代言,你更需要“小红书博主”的露出。归程时,她在巴黎机场下载了APP,结果自己先被种草买了三支口红。这种内容种草带来转化的速度让她感到惊讶,她意识到,在中国“做生意”,这将是一个绕不开的平台。
社交媒体的力量没有让她失望。XIAOLI筱李开始经营小红书店铺之后,越来越多的粉丝开始直接在平台下单,并且主动分享自己的穿搭,“业绩蹭蹭蹭地往上涨,买手店渠道也从30家、80家,一路变成了120家”。XIAOLI筱李标志性的针织语言和设计风格开始被更多的人种草,在中国的时尚消费圈中人尽皆知。
成立于2017年的Oude Waag,仅用了五年就登上了巴黎showroom。品牌发展过程中,其主理人尹经纬切实地体会到了社交媒体的催化作用,“我们营销很佛,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喜欢我们”。
如今,小红书博主几乎人手一条Oude Waag的经典小黑裙。“我没想到发展这么快”,尹经纬感慨道,“如果不是小红书,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认识我们”。
设计师与用户的关系,也从单方面的传递设计理念,变成一场大型的交互实验。林筠苇(JUNWEI LIN)的品牌起初定位是男装,却发现很难吸引消费者下单。
通过对社交平台上时尚内容和博主动态的观察,她看到性别模糊的中性设计越来越受欢迎。这促使她转而为将男装的工艺注入到女装设计中,为帅气洒脱的女性而设计。这也为她打开了更大的想象空间与消费市场。
这一方面是设计师们窥见新趋势后的主动选择。另一方面,疫情间接地促成了设计师与消费直接沟通的契机。过去三年里,设计师品牌原本依赖于线下买手店的销售模式,面临着重重挑战与困难。而线上的曝光与渠道,也因此显得格外重要。
社交媒体一端连接着试图开辟新路径来自救的设计师品牌们,另一端连接着蓬勃增长的时尚内容消费和购买需求。在仅一年间,就有200多家设计师品牌入驻小红书开店,而在全平台搜索“设计师品牌”,能得到278万篇笔记。
“挑剔”的年轻消费者正在催熟五花八门的设计品牌:不管是低调内敛的Uma Wang,还是明媚活泼的XIAO LI筱李,都收获了成千上万的拥趸;在小红书新推出的设计师品牌扶持计划IP 「REDlabel」中,5000块的芭蕾舞鞋和398的牛仔裤一样能卖断货。
嗅到商机的国际时尚大牌也纷纷发来邀约,他们急切地希望和中国设计师品牌们合作,以此来让自己变得更酷,从而跟得上年轻人不断迭代的喜好。
Diesel找到了Pronounce做联名,首发地点选在了潮流中心TX淮海;Susan Fang成为首个与ZARA联名的中国设计师品牌,双方合作推出的新年系列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热议;Valentino也来凑热闹,联手Caroline Hu推出了两套高定礼服。
如今,中国设计师也已经开始频繁出现在国际时装周上。在刚刚结束的2023秋冬巴黎时装周时,共有9位华人设计师进入官方日程,5个设计师品牌以走秀形式发布,4个设计师品牌以静态秀形式发布最新系列。
实际上受邀成为巴黎时装周参展品牌并不容易。被组委会长期关注和筛选的品牌才有可能获得机会,超过百万的费用也意味着,品牌必须要有不错的市场表现才能够承担起追逐梦想的成本。而在独立设计师品牌中崛起的社交媒体,正在加速这一进程。
近日,设计师品牌CHENPENG首次进入巴黎时装周官方日程。在飞去巴黎前,品牌主理人陈鹏寄过去了9个大箱子,登机时又和另一位同事扛过去了7个。
近十天的筹备后,3月6日,他在凌晨2:30完成模特的最终Casting(面试)和Fitting(试装),5点起床出发去秀场,11点正式走秀,直到鞠躬谢幕,应付掉所有媒体采访。
而秀场最终的呈现效果,也没有辜负这些浓缩的日程,他在一篇笔记中写到,“巴黎时装周,媒体评价,开场就惊了”。
尾声
1984年上映的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中,女主角是一个在上海纺织厂工作的乡下女孩儿,穿上一条红裙子,就是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电影里,同事面色凝重地劝她: “露得太多了,套上衬衫穿还差不多”。
那时,人们的生活整齐划一,服装也是统一的灰蓝绿,如果想穿得跟别人不一样,得付出更多的代价。电影里,为了这条红裙子,女主角卖掉自己的衣服,另外添了76元钱(这相当于三个月工资);生活中,为买一件14块钱的的确良绣花衬衫,姑娘们要在王府井益民商店门口排队好几个小时。
如今,服装设计早已失去了政治符号意义。时尚也逐渐超越了物品本身,流入生活日常。
从“北京民族文化宫”到“卢浮宫”,中国独立设计师品牌,也从单纯的想挤进国际时装周的秀场,变成了将最前沿的时尚潮流,带回到街头巷尾。从走一场秀的野心,演变到挤进更多普通人的衣橱。
参考资料
[1] “法国裁缝”皮尔卡丹的30年中国之旅
[2] 吴海燕:左手抓传统,右手抓时尚,光明日报
[3] 深度访谈 | Uma Wang 转眼间的10年,Numero大都会
[4] 亚洲年轻设计师不甘永远做学生,纽约时报中文网
[5] 都说上海时装周的地位在上升,那它离一个成熟的舞台还有多远?好奇心日报
[6] 嗨,做衣服的年轻人,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奇心日报
编辑:李墨天视觉设计:疏睿
责任编辑:李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