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生病了,独生子女怎么办?
一天上午,我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审阅医嘱,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拘谨的站在我身旁。男子四十来岁的模样,中等身材,戴着眼镜,肩上挎着包,手上提着CT影像袋。
他说,他是昨天新入院一位患者的儿子,晚上的时候知道父亲住院要做手术,才从外地赶回来,想跟我了解一下他父亲的病情。
我刚好要去病房询问一个病人的情况,就请男子随我走出办公室,边走边聊。
男子告诉我,他是独生儿子,工作后一直住在外地。老两口自己呆在成都,平素身体一直比较好,没住过医院。突然听说父亲查出癌症,住进了肿瘤医院,就连夜赶了回来。
说着说着,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眼眶也开始红润起来。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硬要塞给我。见我推辞,他诚恳地说,“我一直呆在外地,也不知道医院的规矩,这是我的心意,拜托你救救我父亲!”
看得出,他很激动,很慌张,很无助。
我见过女人哭,也安慰过哭的女人;我见过男人哭,但没安慰过哭的男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男人哭泣,一定是心灵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一定是至亲至爱的人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一定是自己内心最深的牵挂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身为男人,我能理解这种感受,也知道这种痛楚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安慰的,而且我也不懂怎么安慰。
为了避免男子情绪失控,出现尴尬局面。我坚决拒绝了红包,并向他承诺,一定尽快安排床位,尽全力救治,然后快步走开。
我没有食言,两天后我就给老大爷实施了手术。老大爷的肿瘤局部有点晚,加上内脏脂肪肥厚,手术难度有点大;但手术非常顺利,我尽了最大的能力,发挥了最好的水平,自我感觉也很满意。
手术当天下午,下班前我去巡视病房,看到老大爷已经苏醒,正在跟陪护聊天。
我问老大爷,“感觉怎么样?”老大爷说,“感觉很好!”
“怎么没看到你儿子啊?”“他去食堂打饭去了。”
在闲聊中,我又问老大爷,为什么没有多生一个啊?
老大爷是北方人,他操着纯正的普通话苦笑着告诉我,他们老两口以前都是事业单位的,他爱人以前是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后来又从事行政管理工作,要当模范,以身作则,所以就没有超生。
老大爷的话一下子触动了我。他们当年的境地跟前两年我们这些70后的境况何其相似。
夫妻两口子都在事业单位工作,有了孩子以后,看着孩子孤单单的长大,心酸却又无可奈何。想多花时间陪,又抽不出时间陪;想多生一个,政策又不允许生。看着农村的同龄人都在超生,自己囿于单位的管束却不允许超生,只能干着急。
这两年,政策一下子放开了,说可以生了,自己和爱人又都上了年纪。担心高龄生产,胎儿的质量不高,怕生下来反而又害了孩子。在生还是不生的犹豫间,错过了生育的末班车。
如今的70后,还有很多80后,都是父母的独生子女,也是独生子女的父母。父辈们正在逐渐步入体弱多病的老年,以日落西山的架势,迅速的滑向衰老。作为独生子女,他们既要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艰难谋生,又要以稚嫩的肩膀承担双方年迈父母的赡养和日见长大的儿女的抚育,终日在工作和生活中两头挣扎,疲于奔命。
其实,我特别害怕收治儿女是独生子女的老年病人,因为看着他们的悲哀境地就好像看到了若干年以后自己老了的样子。但另一方面,我又特别希望收治儿女是独生子女的老年患者,因为我希望以自己最专业的技术尽量救治他们,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为他们的儿女分担。
有一个女孩,当她拿着她父亲的病历资料请我会诊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尽自己的最大能耐去帮助她。
女孩30岁出头,是独生女儿,也是个年轻的妈妈,小孩三个月大,还在哺乳。
她父亲60多岁,直肠癌局部晚期,发现的时候,直肠肿瘤已经侵及前列腺、肛提肌、盆侧壁,不适合做手术。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了放疗和化疗。治疗了一段时间复查,发现肿瘤有退缩,但后来再接着治疗的时候,肿瘤退缩已经不明显。肿瘤内科医生认为如果不进行手术切除的话,肿瘤必将耐药而出现进展。
我复习了病历资料,同时检查了患者,觉得虽然肿瘤局部外侵非常严重,但经过放、化疗之后还是有退缩,如果进行扩大的手术,可能还有一线根治切除的机会;但是,由于手术范围大,术后并发症发生率高;而且,必然要切除肛门,进行大便改道。
我当着女孩、她母亲、和患者的面讲解手术治疗的风险与利弊。患者本人有点犹豫。但是,女孩很激动,当听我说还有手术机会,并且愿意为她父亲做手术的时候,她高兴地差点哭出来。
从女孩泛着泪花的脸上我能读懂她对父亲的不舍和眷恋。
作为独生子女,一直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成长,现在虽然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家,但在心中,父母仍然是精神的支柱,是情感的寄托,是心目中的太阳。一旦父亲不在了,世界上最亲的人就少了一个,家里的天就塌了一半,以后的生活谁还会那么任性的宠你爱你由着你护着你我为你排忧解难为你遮风挡雨!
我也希望能以自己的所学所长尽量的维系女孩一家可能并不长久的安稳,延续他们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的幸福。我恳请他们回去以后一定要慎重考虑,并请求女孩和她母亲能够尽量做患者的思想工作,因为手术机会可能稍纵即逝。
欣慰的是,他们很快就又回来找我,并且达成了做手术的一致意见。我也尽快地为患者安排了手术。
如同术前的判断,手术过程很艰难,但庆幸的是,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做到了最满意的切除。
有时我想,我们医生是人不是神,我们也许没有能力去战胜病魔,也没有机会去逆转疾病转归,我们的努力也不知道到底能为患者争取到多长的时间;但我知道,经过我们的努力,至少患者又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们一家人的天伦之乐又得到了延伸。
我也是父母的子女,我知道父母在子女心中的地位,当父母垂垂老去,儿女心中是多么的心痛和不舍。我也是子女的父母,我知道父母对儿女深深的依恋,总想着生命能够无限长,无限长,看着儿女一路长大,永远的陪她走下去。
可是,我也知道,不管父母对儿女有多么的牵挂,有一天,终将要毅然决然的离去;不管子女对父母有多么的不舍,到最后,也都要无可奈何的放手。
只是,我们都希望这一刻能来的晚些,再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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