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遗憾才是艺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追求完美更是外科医生骨髓里涌动的冲动。
女人喜欢自己皮肤娇嫩、面容俏丽、前凸后翘、身材性感，为了追求甜美可人的美丽外形不惜一切代价；更有甚者，不满足于化妆品的粉饰，千里迢迢赴海外整形，寻求破茧成蝶的蜕变。
外科医生喜欢自己的每一刀每一剪都精确无误，每一结扎每一缝合都恰到好处，手术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般顺利流畅，手术标本如同艺术品般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追求完美并没有错。
就像女人对美丽的追求提高了男士的品味，推动了时尚的潮流；外科医生对完美的追求也提升了自己的水平，促进了医学的进步。
只是，追求完美往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说女人对美丽的追求，顶多只是涂涂、擦擦、弄弄、整整，多数时候受伤的只是男士钱包的话，外科医生对完美的追求，则是充满陷阱，坎坷许多，有时甚至还会付出惨重代价。
因为，影响手术完美与否的关键在于一些细节的处理，而细节的处理有些关乎手术效果，有些并不明显关乎手术效果。
比如，结肠癌行右半结肠手术，理论上，只要清扫了供血血管根部的脂肪淋巴组织就可以达到D3根治的效果，但是有人也会把肠系膜上静脉、甚至动脉的外膜剥的精光，不挂一丝脂肪。
当然，这样做并没有错，因为完美的手术本来就该做成这样。淋巴清扫的干干净净，不仅是淋巴结，连淋巴管，脂肪组织，可能藏匿癌细胞的任何组织都切除的一干二净，达到最彻底的根治，视觉上有美感，效果上也达到最大化。
图片来源于文章--池畔, 陈致奋. 中华普外科手术学杂志(电子版), 2015, 9(1): 7-13.
但是，细节的处理，往往最考究技术和水平，有时跟外科医生的情绪、心态也都有关系。
心要静、手要稳、胆子要大、动作要准，要争取稳打稳扎，一步到位；如果心浮气躁、情绪波动、手法粗糙，动作不到位，引起出血或副损伤，又来返工补救，往往搞得自己灰头土脸、险象环生。
对高手大家来说，危险就意味着安全，越靠近血管层次越清楚，走行看得确切，组织间隙清晰，游离起来如抽丝剥茧般得心应手。对普通人来说，危险就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如同悬崖峭壁走钢丝，稍有不慎，一旦失手，就会险情迭出、狼狈不堪，把自己搞得手忙脚乱，也置病人的安危于险境。
曾经有一次，做升结肠癌腹腔镜右半结肠手术。肠系膜上静脉的显露、回结肠动、静脉的离断，右结肠动脉的离断，外科干的显露，Henle干的显露，结肠中动、静脉根部的显露，淋巴结的清扫等均已顺利完成，就等着在根部离断结肠中动、静脉。
在游离和显露结肠中动、静脉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静脉与动脉紧挨着，两者的间隙很小，而且静脉藏在动脉的后面，从肠系膜上静脉发出后，随即分叉，分成左、右支，主干非常短。
当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把中结肠动、静脉分开，从根部离断中结肠动脉后，静脉近心端上Hemolock血管夹，远心端因为主干太短，间隙不够，只能上钛夹。
上钛夹的时候，我就有点担心，因为钳夹的部位刚刚是血管分叉的位置，钛夹可能长度不够，没有完全夹闭分支血管。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我上了两个钛夹。
其实，当时也想过，最安全的办法，是把静脉的左、右分支游离出来，从分支处分别离断，出血的风险就会小得多；这样做虽然不是从根部离断的静脉，但是因为根部淋巴结已经清扫，并不会影响手术根治效果。
只是，从分支而不是根部离断，虽然安全的多，但感觉上总不那么完美。本着对完美手术的追求，我想，既然都游离出来了，还是从根部切断中结肠静脉吧，反正静脉近心端已经非常确切的阻断，即使万一有出血，也是远心端，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退路思维，外科医生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当然，事情正如所担心的那样，毫无悬念地发生远端血管的出血。好在我心中已有准备，倒也不至于太慌乱，只是手术中无端多了个插曲，总感觉很不痛快。
我有时也在问自己，这种一味地追求规范？意义有多大，价值有几许？我们天天在讲规范，执行规范，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规范的奴隶，忘记了自己才是手术的主体，忘记了我们其实还会思考还懂得变通？
我想，所谓完美的手术，应该是理解规范的含义并且学会变通，懂得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随机应变，用恰到好处的手段去恰如其分地处理每一个细节，有时甚至是不去处理（无关紧要的）细节。
手术的第一要义是安全，脱离手术安全去追求视觉、心理上的完美无异于轻重不分、舍本逐末。当然，我们也绝不能牺牲手术的质量，罔顾规范的要求，潦草行事，把手术安全作为自己不尽责、不称职的挡箭牌。
外科医生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得更好，什么尽了全力也只能做到那种地步。
对于困难、危险部位的操作，要评估自己能不能做，善不善于做，做与不做有什么差别。如果，做与不做差别不大，不影响效果，也无伤大雅，囿于自己水平与能力限制，从手术安全角度考虑，有时留点小小的遗憾也算得上是完美。
外科医生都希望把每台手术做成完美的艺术品。
只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外科手术从来就充满遗憾，或者说，有时，有遗憾的手术才是真正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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