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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我给“带头大哥”做手术 ……

春哥 温柔医刀 2023-06-17

服务行业有个“潜”规则,做买卖谈生意讲究你情我愿、皆大欢喜。你情我不愿,我愿意你不情,交易都做不成。

 

有人把医疗行业定义为特殊的服务行业。说特殊,是因为它与一般的服务行业不尽相同,服务提供方,即医方,被赋予了更多的责任、道德、和义务,不允许推诿、拒绝病人。

 

在救死扶伤的职责面前,医方不管喜不喜欢,乐不乐意,也不论患方何人,来自何处,都必须提供服务,为其诊疗。

 

那次,我就遇到了一个想推却又不能推的病人。

 

那天,我门诊。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很魁梧,长得很壮实,神色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请他坐下,问他,有什么不舒服?

 

他说,他已经确诊直肠癌,看过很多家医院,医生都说保不住肛门。听说我在直肠癌保肛手术方面很有经验,很多位置非常低的肿瘤都能保住肛门,于是专门冲着我来,希望我给他做手术,帮他保住肛门。

 

听他这么一说,我内心有点小傲娇。虽然心里明白,这实际上是很多病人在就诊时恭维医生的惯用伎俩,意在博取医生的好感,与医生拉近距离。

 

看病时,经常都会听到病人说类似奉承的话,你只要再稍微追问一两句,听谁说的,介绍人是谁,对方很可能就会露出马脚,甚至把你的姓氏都会说错。

 

但是,人耳根子都软,都喜欢听好话。明知对方很可能是在溜须拍马,也是愿意把假话当成真话听,还听得心里飘飘然。

 

然而,接下来他说的一番话却让我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经过检查,病人确实是得了直肠癌,而且肿瘤下缘距离肛缘非常地近,只有两三厘米,加上病人又是体格魁梧的男性,保肛手术难度很大,怪不得很多医生直接跟他说要改道。

 

当然,保肛的难度大是大,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我在内心掂了掂,还是有几成的把握。但前提必须是病人和家属充分理解和信任,愿意让我放手去拼,无所顾忌地去尝试。

 

在准备收治病入院之前,我有一个习惯,会常规聊一些病情之外的事情,比如哪个地方来的,干什么工作,经济条件怎么样,对治疗有什么想法等类似的问题,一是了解病人的社会背景,二是了解病人对治疗的预期,这样自己就可以做到心中有数,以后的治疗与沟通就会更有针对性。

 

我问病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病人回答,“没有工作。”

 

我再问,“那你看病的钱有没有问题?”

 

病人犹豫了一下,“我以前收保护费的时候积了点钱,应该不成问题。”

 

“收保护费?”,我心头咯噔一下。

 

“以前没有工作,带着一般小弟收保护费找点钱”,对方解释。

 

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港台古惑仔影片中,一个老大带着一帮马仔拿着铁棍别着砍刀横冲直撞到处找人收钱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血腥画面。

 

“那你现在呢?”我有点紧张。

 

“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是良民。”对方看出我的担心,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这个人以前是道上的“带头大哥”,虽说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事情怕不只是拍拍胸脯那么简单。

 

我眼睛看着对方,脑海里在飞速地盘算,现在怎么办?这个病人收不收?

 

收,如果治疗效果达不到预期,对方会不会稍不满意就大打出手或者借故找茬无事生非?现在社会上伤医事件那么多,自己犯不着因为看个病还把自己的人身安全置于危险境地。

 

不收,我得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对方理解我的处境和困难,认可我无法收治他的原因。最起码,不能让对方察觉到我在推诿或者有意拒诊,否则很有可能激化矛盾。

 

“如果保不住肛门,你接不接受?手术还做不做?”

 

我想了解病人对最坏的结果心理的预期和可能的反应,于是揪住病人最关心的问题直接发问。

 

对方直愣愣地看着我,脸上肌肉不停地在抽动,半天没有吭声。

 

看得出,我的问题击中了他的要害,对他的杀伤力很大,让他感觉非常为难。

 

“最好还是保住肛门。没有肛门,一个大男人还怎么活?我冲着你来就是想保肛门!”对方再一次跟我强调他来就诊的目的,边说,眼睛边在我身上游移,彷佛也在窥探我问话背后的真实目的。

 

“冲着我来是没错,但是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保不住呢?”我没有过多地跟病人解释,也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揣度我的用意,继续揪着这个问题,试探他的心理底线。

 

“万一保不住……”

 

看得出他内心已经陷入了慌乱。他已经无暇顾及我的想法,注意力完全切换到了他自身的关注点上。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保肛,但是很多医院的专家都说保不住肛门,这说明病情本身很有挑战性,手术难度非常大。保不住肛门是意料之中,保住肛门是意外惊喜。我是大家认为水平比较高的专家,要是我都保不住肛门,其他医生保肛的可能性不是更小?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找我手术,碰碰运气,说不定还真有意外的惊喜?

 

“万一保不住,那改道就改道吧”,他终于松了口。

 

我如释重负。我知道,对方肯这么说,是思想上经过挣扎之后,已经准备接受最坏的后果。如果说,他来就诊前对保肛的意愿还很强的话,经过一番交谈,他现在已经妥协,愿意接受最坏的可能。

 

作为一个“带头大哥”,虽然是“操江湖”的,文化水平和基本素质可能都不高,但是“走江湖”的人应该最重信义,讲究言出必行,我内心在不停思度着。

 

我仔细观察对方,虽然长相魁梧孔武有力,但并非一脸横肉,身上也没有刺青,看起来不像不讲道理的无赖。我心想,自己只要按着原则和规范施治,对方应该也不会无端耍横。如果能给他保住肛门,带来最理想的结果,对方即使不开口感谢,至少也应该不会当“医闹”吧。

 

思绪及此,我心里已经暗下决心,收。

 

因为,从技术层面上讲,虽然保肛难度确实很大,但是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相信自己能过做到。另外,我准备在安排手术之前,再同患者进行一次深入的沟通和交流,充分告知手术的难度和风险,让病人的心理做好最坏的准备。

 

不是有句话说,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如果死都不怕,都有心理预期了,改个道算什么?

 

很多时候,医患纠纷产生的原因不是因为医生的行为真有什么过错,而是病人的期望值过高。医生正确的医疗诊治没有达到患者不切实际的预期,于是这个心理的落差导致患者认定医生没有尽到职责本分,随之怀疑医生的治疗行为有过错。如果能消灭这个预期的落差,应该可以消弭很大部分医疗纠纷于萌芽之中。

 

而事实上,手术前的再次沟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因为,我发现,经过住院期间反反复复地接触、交流,患者的心里已逐渐认同了医生的看法,开始理解手术的难度,认可手术的风险。

 

但是,即使这样,手术的时候,我还是非常地谨慎,毕竟这是“非常人物”的手术。

 

手术开始的时候,我跟自己的手术团队,还有台上、台下的美女护士说,这个病人以前是当“大哥”的,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当然,看我神色凝重严阵以待,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毕竟病人的身份很特殊。而手术,也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取得了最大的成功。

 

手术清醒后,“带头大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颤颤巍巍地去摸自己的屁股,当发现肛门还在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大哥,你可知道,当初你要求住院做手术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拒绝的;为了做好你的手术,保住你的宝贝肛门,我们身上承受的压力可并不比你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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