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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 || 马、李白和中国标准赌具2.0版的更新历程

北京大学 李铎 2022-07-25

说明:《马》总字数一万多字,分成三篇,这是第二篇。)

用筭筹投壶,不需要大场面、多设备,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成本极低。这种赌具自然快速风靡,连帝王将相也乐此不彼。不过帝王玩的还是比普通人痛快得多,李白说:“帝傍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

不管是谁,玩这种愚人的赌博游戏,总让士大夫们瞧不起,哪怕你是帝王。因为它实在没有一点智慧含量。尤其是当“筭筹”在穷二代手里,搞得脏兮兮的,惨不忍睹时,士大夫们选择另一种赢钱的玩法,那就是下棋。

棋当然是围棋,高雅。用棋来赌输赢,和最初的“射”一样能锻炼定力,还更能锻炼智力。名称也不再用什么“射”啦“都”啦“赌”啦的,下棋叫弈,现在用棋来赌钱,就在前面又加个“博”,成“博弈”。

“博”,这个字其实原本是和“赌”没有关系的。它本义就是博大,即宽广,如学识渊博等等。既然博大,那能不能分一点儿给咱呢?反正你也用不完。所以“博”又引出来一个义项,就是“讨取”,有点“乞讨”的味道,如“博您一笑”、“博得芳心”等等。看清了,不是“搏”,“搏”是来硬的,有点“抢夺”的意味,如拼搏、搏斗等等。如果写成“搏您一笑”,那可就真的博人家一笑了。博弈的意思就是用下棋的方式来讨点零花钱,显得很谦恭。如果写成“搏弈”,那是抢钱了。

围棋是世界上最具智慧的游戏,理所当然的就是最高雅的。“博弈”的组合,便一直延续到今天。很多名牌大学里,还设“博弈”专业。因为高雅,在先秦时期,也只是士大夫们的专享。穷二代、甚至一些富二代、以及智力不太够的官二代就只能绕道了。

可是广大民众不愿意,凭什么呀,不就是围棋吗?我们穷就不能玩了?俺没有楸木、榧木、黄梨木的棋盘,用大地作盘,画上几条线不就行了?你用玉的、蛤的、玛瑙的甚至象牙的棋子,我们找几根棍棍棒棒或者碎石块也照样能玩。

博弈用的棋盘精致,有横竖各19道,士大夫们就用棋子来围地。咱穷,就在地上画,画线条多了,就歪,那就少画几道,线道少了就没有办法围地,咱就塞。塞就是将棋路给堵上。为了和“边塞”之“塞”区分开,还专门加个竹字头,成了“簺”。因为“塞”和“堵”的意思一样,有人考证说,“赌”通假于“堵”,“堵”同义于“塞”,所以这个“塞”是赌之源。这是不瞭解汉字史造成的,听起来倒像是很有道理。

“簺”尽管不是“博弈”,但是其趣味决不亚于“博弈”。“博弈”也有短处,就是太耗时。在人生苦短的年代,一两个时辰才赢一把,不过瘾。穷二代的“簺”很快就到了富二代、官二代,以致士大夫、王公贵族那里。就是因为它简单,省工省时

不用玉或玛瑙或象牙做子,就用竹或木。也不要那么多道道,或五或七或九都可以。下面面临的又是名称问题,谁让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呢?这当然不是博弈,也不能随着他们叫“簺”,看这字的样子就太土,活脱脱的一群人头戴着斗笠站在土上,不上档次。

虽然不是博弈,毕竟很像,就将专门用来指下棋的“弈”字去掉,称为“博”,还有好事者,将“博”字俗里俗气地给戴上斗笠而成“簙”。“博”便可以泛指以赢钱为目的的赌博活动。

任何赌博,都要讲究公平。围棋也好、簺也好,都需要点智力,这对智商低的人来说,就是不公平的(民主党一定会这样想,因为民主党代表的是民意,最讲公平)。所以,渐渐人们让围棋回归到围棋,射早已经回归。现在,人们在寻找的是,既公平,又不耗时,又直接有趣的玩法。投壶,再次回到了赌家的视野之中

不再用“筭筹”,不用“簙”,也不用小石子,而是用方木块。不再比看谁投得准,那也有失公平原则,你在家练的时间长,就自然投得准一些。我们要公平,最公平的就是让老天爷来决定输赢。那就将这小方木块涂上黑白两色,一次往壶(这壶也太麻烦,换成碗吧)里投下去六个。规则:谁投的黑色朝上的多,谁就赢。当然反过来也行,白的点朝上多者赢。只要参加的人都同意就行,赌博是最具有契约精神的活动

取个名,穷二代说,这简单呀,不是黑白两色决胜负吗?就叫掷色子。不过,发音改一改,让“色”读作[shǎi]

这回官、富二代们又不干了,这是什么名字呀!我们来改,这次改,不再是像以往那样,拿个字修一修补一补,要全新的。最好是洋文的音译,一是让那些个穷二代们摸不着头脑,二是也可以骗骗父辈。那时没有人会英语法语德语什么的,就只能从胡人那里找。胡人也有赌博活动,根据胡人玩赌博的发音,造出个“摴蒲”来,读作“处普”,写成“摴蒱”也无妨,音译的嘛。

当然还用来玩黑白两色的投壶,只是名称改了而已。但是就这么一改,爱国者们不高兴了。他们认为,泱泱大国,已然崛起,竟还崇洋媚外。假洋鬼子,必须打倒!凡是西方的东西都要不得,可是,这“摴蒲”已经流行起来了,自己总不能不玩儿它吧。

怎么办呢?请专家呀,专家经过一番研究考证,弄出一套理论来。他们说,“摴蒱”这玩意儿呀,表面上虽然是西方的,但是它本源于中土。还记得吗?中土最伟大的思想家老子最后去哪了?跑西方去了。老子到了西方之后,为了教化那些洋鬼子,专门设计了这种叫“摴蒲”的游戏来,现在又回来了!

爱国者们一听,那个高兴呀,原来是留洋镀了金的海归!摴蒲,我爱你!魏晋之时,人们敬仰老子,自然就爱起摴蒲来。唐朝的皇上和老子同姓,摴蒲更是大行其道。闺中少女少妇也玩起来,不过确实不好意思赌钱,就赌零食、水果。五代文学家和凝有词曰:“椒戶闲时,竞学摴蒲赌荔支。”

随便抓起六个黑白双色的子,往碗里投时,还可以伴上一声大喝:“卢!”卢就是六个黑或者六个白全朝上,也是胡语之音,纯洋才地道。就像打桥牌,自己不叫牌时,不能说“不叫”,而要说成PASS,叫三无将时,要说成3NT,否则不够桥牌的味儿。

盛唐气象之一就是,长安的大街小巷随时可以听到“卢、卢、卢”的呼喊声,因此唐人也将赌博叫做“呼卢”。大呼小叫之中,任时光流逝,尽情挥洒一天的郁闷。看看当初李白是怎么样个劲头:“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何等豪侠气派!中国文学界的赌王,大概就是李白了。他除了用标准赌具赌以外,其他的如蟋蟀、鸡、狗都可以用来赌,赌注可能是满斗金银、貂皮大衣、也可能只是一碗酒。

黑白两色的呼卢显得太单调。一个小四方体,有六个面,只涂成黑白两色,也太浪费,而且涂色也不方便。玩久了,色褪了,眼神儿不好的看不清(对眼花的人来说,又不公平了)。玩家们开启了改造的历程:在这六个面上分别凿上眼儿,从一到六。将这眼儿称为点儿,再不济的眼神儿都没有关系,俩指头一搓就知道是几点儿。小窟窿不好看,为了美观,将凿出的点儿里填点颜料,一点用白、二点用红、三点用黄等等。

投到碗里比大小,点儿大赢。当然规则可以临时定,比如你经常掷出的是小点,你就建议小点赢。或者干脆,猜点,猜中即算赢。这猜中点,其实也是猜中了彩色,因此,猜中了,称为“中彩”,多有趣呀!得的奖金也不叫“注”了,就直接叫“彩”,好听!

要为这种进化出来的新玩意儿取个名,“摴蒲”太老旧了,胡人语,胡语有啥好的,而且那些胡人侵略过我们,还不道歉。“六簙”更老,屈原当年就用过,缺少新气象;“呼卢”之“呼”虽是汉语,“卢”还是胡语,虽然勉强算是借鉴西方,自己加工而成的,但是听上去和睡觉时打呼噜的呼噜太像。我初读宋代晏几道的词“户外绿杨春系马,床前红烛夜呼卢”时,我还真理解成了打呼噜呢,心想,这小子不熄灯就呼噜起来了,不怕着火呀。

名字一定要换!这时又出现了两个阶级的对立。穷二代们说,现在六个面有彩色了,当然叫“色子”就好,习惯了,不改。官富二代们决不肯用“色子”,名字不换就无法体现时代风貌。更重要的是,他们和穷二代的赌具不一样,穷二代们玩的是木头或竹子做的,而官富二代们玩的是象牙或者骨头做的。玉不行,易碎,象牙太贵只有少数人玩得起,骨头做的居多。玩法儿还一样,也就是“投”到碗里,那就造个新字。这些人文化水平高,有些就是文字学专家,将“投”字的“扌”换成“骨”,还按“投”的读音读。这样,“骰”字就应运而生。

掷骰子,这种最简单、最公平、最省时、最过瘾的赌博方式就正式诞生了。这是中国标准赌具2.0版。

(说明:这是赌博文化简史的第二篇,共三篇)

(編輯    王清珍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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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明社会和中国标准赌具1.0版诞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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