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YesBank 说 No，印度金融市场小风波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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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听到
# 印度银行整体概况
# YES BANK 事件起因
# 印度政府如何挽救濒临破产的银行
# 印度政府新出台的 FDI 政策到底有何变化
# 如何合理规避 FDI 的新政策
# 这类事件对出海印度的影响
除了 COVID-19 疫情以外，印度市场最近还有两件大家非常关注的事情：
一个是 「Yes Bank 事件」，有很多人甚至称之为迷你版的「雷曼事件」。
简单来说就是有「印度小招行」之称的银行 Yes Bank 经营不善，但又担心挤兑，因此冻结取款。一批把钱存在 Yes Bank 的公司，也就是出海印度的支付公司和现金贷公司都受到了影响。
● 图片来源：indianexpress.com
另一件事是 FDI 新政，印度工业和内贸促进局（DPIIT）在 4 月底，宣布修改外商投资政策，规定任何来自与印度接壤国家的投资项目都要经过政府审批。
这两件事从创业和投资两方面其实都带来了不小的震动，行业内也非常关注影响的持续性。
本期「硅谷早知道」请到了中国工商银行印度孟买分行副总经理杨绪红，与大观资本的 Richer 也即我们的客座主播一起，讨论这两个事件对中国创业者／投资者以及行业的影响。
01 中国的银行在印度
声动活泼：中国的银行在海外一般有哪些业务？
杨绪红：拿工行来说，我们在海外的 48 个国家都有分支机构，总计有 400 多家。孟买分行在 2011 年就已经开业，到现在基本有 10 年时间。
在印度的业务跟其它海外国家分支机构差不多，都是全功能的银行业务，跟印度当地银行也是一样的。
声动活泼：工行在印度大概有多少员工，有多少分支机构？
杨绪红：工行总行在印度的分行只有孟买分行。设置分支机构需要印度央行和内政部的审批，流程非常复杂。德里分行已经申请好几年了，仍然在审批中。
目前我们的人数不算多，五六十人，主要是印度本地的同事。最近 10 年间在印度唯一的中资银行就工行一家，是孤军奋战的状态。去年中国银行也在这里开业了，有了并肩的伙伴，一起服务中资企业或印度企业。
声动活泼：作为银行业从业者，您刚到印度的时是什么感受？
杨绪红：印度是我第一次被外派的地方。之前在总行工作了十几年，在分行也工作了几年。生活方面的感受是天气特别炎热，但从经济和业务的角度来说，印度还是一个好的市场。
倒不是说（市场）质量好，而是印度经济体量大，各种经济元素比较齐备，也是运行市场经济的一个国家。我们在印度的业务品种比较多，有些品种甚至比国内的还要多。
虽然印度的经济相对落后，但就金融行业而言是一个国际化的舞台。国内的外资银行比较少，对业务品种也有限制。
声动活泼：历史上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大家普遍认为印度对西方的金融体系适应得比较好，所以现在印度金融行业的复杂性其实远超中国。
杨绪红：的确，印度的金融业务很国际化。尽管境内有外汇管制，但除了在岸市场之外，印度有很大的离岸市场 ECB（External Commercial Borrowing），这是在印度比较特殊的一个品种。
而且印度很多资质非常好的大集团都是通过境外来融资，以降低融资成本，这一块我觉得印度走得还是非常国际化。
咱们国内的投行业务很多受限于牌照问题，商业银行只能从事一些咨询性的业务。
在印度的话，商业银行也能获得商人银行牌照，比如我们有商人银行牌照就可以做 IPO 发债。
02 Yes Bank 事件始末
声动活泼：能从您的角度跟我们介绍一下 Yes Bank 事件吗？
杨绪红：印度整体的金融结构，我觉得跟国内比较像。印度银行业由几个方面组成：大的商业银行，小的金融机构，另外还有一些支付银行，以及性质像中国信用社的机构。
在商业银行中，本地国有银行占据了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剩下的是本地私有银行。
印度的私有银行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二十一世纪初逐渐发展起来的，跟改革开放的进程比较相近。那几年兴起的银行抓住了这十几年经济发展的态势。
有些本地私有银行的资产规模可以和大型国有银行相提并论，比如 HDFC，ICICI。
● 图片来源：银行 LOGO
外资银行在印度有四五十家，国际上主要的外资银行、包括中东的一些银行在印度都设有分支机构。信用社性质的机构在印度非常多，全国估计有 10000 多家。
目前来看，印度真正比较有影响力的银行是 12 家国有银行，以及 20 多家私有银行，40 多家外资银行。
Yes bank 属于本地的私有银行。本地私有银行分不同梯度，比如说我刚才说的 HDFC，目前其市值超过了第一大国有银行 SBI，相当于国内的工行，而且资产质量比较好。ICICI 排名第二，这两家基本差不多，都在第一梯队。
第二梯队，Yes Bank，Axis Bank，Kotak Mahindra Bank 等等这些银行属于同一梯队。Yes Bank 的创始人原来是外资银行的从业人员，刚开始只是一家小的非银行机构，慢慢拿到牌照发展成了银行。
这么多年来，Yes Bank 的经济策略一直都比较激进。比如我刚来印度的时候，银行存款利率一般都是 6%，Yes Bank 的存款利率是 8%，他们主要就是通过高息揽储，获得资金之后放贷。
放贷的对象包括非银金融机构（NBFC），还有其它的一些大财团。放贷的行业分布和客户类型都集中在一些大机构。
后来有的机构发生了一些风险问题。2018 年底的时候，INTL 公司——这是排在印度前几位的非银金融机构——旗下的建筑公司资金链断裂，这也导致很多 NBFC 借不到款。
事件曝出后他们的债券当天就下跌得非常厉害，而其债券额度又占据印度市场的 1% 之多，所以形成了系统性的风险。
而这种风险从非银金融机构波及到银行业。在银行业，Yes Bank 在 INTL 的母公司 IL&FS 的投资份额很高，因此随之受到影响。（*注：嘉宾在节目中口误将 ILFS 说成 IFLS，现予以更正，请见谅。）
其后印度央行审查发现，Yes Bank 还有很多未披露的不良贷款。Yes Bank 的创始人一直是董事长，治理结构有问题，换完董事长之后，一系列的问题就逐渐暴露出来了。
Yes Bank 还投资了一些其他机构，这些机构也相应地出现了风险问题。尤其到了今年，很多人把存款从 Yes Bank 转移，发生了对公挤兑现象，资金链出现问题，3 月初被印度央行接管。
● 图片来源：HT PHOTO, hindustantimes.com
印度央行接管后，Yes Bank 暂停了一个月的取款业务，客户可取金额不超过 5000 人民币。与此同时，央行还组织了其它机构比如 SBI 这样的国有银行注资 Yes Bank。有了国有银行背书，大家对 Yes Bank 也慢慢恢复信心。
但实际上，Yes Bank 的业务仍然受到比较大的影响，很多人把业务从 Yes Bank 转出来，其股票交易也受到了限制。当时的解控方案是，持股份额在三年之内不能卖掉，即使要交易，也只能交易 5%～10%，这就是 Yes Bank 的现状。
Yes Bank 事件带给我们的震动非常大。在国外这么多年，我们没有经历过银行倒闭，或者出现挤兑以至于不能从银行取款。
去年国内有包商银行出现了类似事件，但也比较局部。
● 图片来源：「第一财经」网站
而在印度，Yes Bank 这样的事件不是唯一的案例。去年在孟买也有一家类似信用社的金融机构发生了挤兑风险，很多人取不出钱，甚至有人因此而自杀。
03 金融风波的原因及影响
声动活泼：为什么印度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种事情？相对来说，欧美比较少出现这样的案例。
杨绪红：欧美市场在很早之前的经济大萧条出现过成千家银行倒闭的情况。
印度经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危机，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原因是印度银行业的不良率一直比较高。
2019 年印度银行的平均不良贷款率为 12%，今年的数据是 10% 左右。其中国有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更高，16% 左右，对公的不良率甚至能达到 20% 。大多数不良贷款率来自公司组织。
声动活泼：还经常集中在印度这几个家大公司上。
杨绪红：对。2008年的金融危机咱们有刺激经济政策，印度也一样。
只是当时印度有很多企业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情，比如扩大投资、产业链横向扩张。
印度实际的经济发展没有达到预期，中产阶级消费能力有限。现实发展和原先计划不匹配，所以出现了资金链断裂。
我记得 2017 年印度央行专门发布了一批不良公司集团，还专门成立了针对针对这些公司的法庭 NCLT，这是比较少见的。
● 图片来源：magicbricks.com
这些公司影响到非银金融机构，再影响到银行。而在银行中，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规模相对较小、经营又比较激进的公司。
Yes Bank 事件之后，前段时间其它小银行的股价跌得也很厉害。比如 Indusind Bank, Axis Bank 这些都受到了影响，因为大家对这些银行的未来不确定。
因为疫情导致经济受挫，我们预计疫情过后不良率会继续上升。这对部分银行是非常不利的因素。
声动活泼：Yes Bank 事件也影响到了不少中资企业，尤其是出海印度的支付公司和现金贷公司。这给中方的创业者和投资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杨绪红：其实 Yes Bank 事件只是影响出海印度的中国企业和印度初创企业的一个方面。
具体来说就是 Yes Bank 的网关和接口做得比较好，相关手续比其它银行更便捷。这些现金贷企业的集成支付网关比如说 Cashfree, Paytm 等等都选择了 Yes Bank。所以是间接地受到了影响。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在这之后，很多中资企业逐渐地转向了大银行。
但除此之外，我觉得更多不利于中资企业的影响还是 FDI 新政对新注资的限制，走政府审批程序的时间估计会更长。
04 FDI 新政究竟有何影响？
声动活泼：FDI（对外直接投资）新政出台的背景和印度政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台这样一个政策？
杨绪红：起源于中国人民银行对印度 HDFC 银行的投资行为，央行的投资额占总份额的 1% 以上，根据印度监管规定，超过 1% 的外方投资需要予以披露。这引起了相关机构和政党的关注，担心中资企业来抄底。
当然，抄底是发生在股市上的事情，印方的应对措施又是针对中国对印度的直接投资的。在印度，这是两个不同机构做的事情。股票是通过 PFI（对外证券投资）渠道来做的。
目前国内到印度来做 FPI 投资的，除了一些具有资质的资金公司和保险资产管理公司，其它的相对较少，央行算是其中一个。至于为什么印度官方不控制 FPI 而是控制了 FDI ，这还挺让人疑惑的。
短时间内的抄底肯定是在股市。印度股市十几年来一直在涨，前段时间整体指数下跌了三分之一左右，很多股票的价格回落到了 2015/2016 年的水平，包括 HDFC。所以这时候中资通过 FPI 来抄底是比较便捷的、动作也非常快。
但如果是通过 FDI 来抄底，那需要通过注资等复杂的流程，所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 FDI 上加以限制。
● 图片来源：ezzus.com
尤其是这项政策只针对跟印度接壤的国家，那很显然是针对中国，其它国家也没有投资能力。所以这项政策出台之后，对中资企业的影响会非常大。
我对这项政策的理解是，只会影响到增量，存量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因为存量不涉及到公司股权的变更。
声动活泼：那在未来一段时间，中国公司在印度的投资也会受到很大限制，甚或直接撤走。
杨绪红：这是肯定的。如果只是为了规避疫情可能造成的资产贱卖，这或许是个临时政策。
如果长时间不取消，无论是对国内的创投基金还是印度本地的出海企业都会造成不小的影响，因为绕不开政府审批。
不太会受到影响的是实业投资。比如在印度建厂，手机产业或家电产业链，对于这些官方有额外的说明，14 天之内会完成审批，为了发展印度制造业嘛。
实际的操作过程中，很多通过 FDI 进入的中方资金都在申请审批。其实也有不同的中介提出了一些方案，对于大额投资，我觉得比较可行的办法还是内保外贷。
把原先投到海外的资金存在国内的银行，开备用信用证，根据这个再去做放贷。把股权投资先转成暂时的债权，再把债转设置成可转债之类的。这种简介的渠道目前是不受影响的，而且资金量会比较大。
声动活泼：其实三五年前，北美内保外贷的情况也比较多。这样看近两三年印度也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而且这项新政策的确非常针对中国，欧美不会受到影响。
杨绪红：说实在的，这几年印度的股票和债券市场主要的投资者就是欧美的机构。
欧美的投资直接影响着印度股市的涨跌。跟中国一样，印度股市散户居多。外资进来，股价随之上涨，撤退了就跌了。
所以要抄底也更可能来自欧美的资金。据我们了解，除了从香港过来的资金，中国在印度股市基本没有投资，所以这块其实是完全不足虑的。
出台这个政策可能也有政党方面的要求，国大党的 Rahul Gandhi 4 月份发了一条 twitter，就是说要避免外国资本在经济低迷期抄底。
● 图片来源：Twitter@Rahul Gandhi
后来人民党采取了这些建议。虽然不清楚政策的时效性，但事实上已经对创投企业造成了很大影响。
05 印度是出海企业避不开的下一站
声动活泼：印度对中国创投企业在政策层面上一直都有限制性的影响。
比如前几年中国电商企业大面积出海印度，表现都很不错，但印度在去年就出台政策要求保证本地采购的量。
换句话说，印度希望中国在印度的企业能够带动本地的经济发展。甚至隐约还有一种感觉是不希望别国企业挣到钱，但是自己能够得到发展这种心态，您认为呢？
杨绪红：是的。其实中资企业在印度赚到钱的并不多，即使赚了钱，他们也会通过各种方式把钱留在印度。
比如现金贷企业，有些企业的确赚了钱，但当时可能都不是通过特别正规的渠道进来，那钱就很难出去了。印度的监管很严，银行汇款都要求有对应的单据或完税证明。
你提到的电商政策不是针对中国企业的，对所有的外资电商都是如此。除了要求本地采购，还有数据当地化，以及电商只能作为平台不能自营。这些限制也缓慢了印度电商的发展。
● 图片来源：nikhilmehta.me
之前中国在印度做电商能有一两倍的增速，现在一年也就 20% 左右。即使在疫情期间，电商的生意也很惨淡。
声动活泼：长期来看，印度的限制性政策是否会对中印之间乃至全球化的格局产生比较深远的影响？
杨绪红：对已经出海印度的企业来说，就没有退路嘛。
对尚未来到印度市场的这部分企业而言，我相信会有较大影响，无论是心理层面还是实际操作。他们可能要等一段时间（再进场）了。
长期来看，在新兴市场中，印度是除了中国之外，我们觉得是将来唯一有足够的市场容量、足够的消费能力以及足够的成长空间的市场。
尽管印度在微观上非常无秩序、非常混乱，但你能感觉到它是乱中有序的。印度就是在不断的混乱之中慢慢地向前发展，只是节奏慢一点。
● 图片来源：unsplash.com
如果印度的基础设施在未来十年内发展起来，营商成本大大降低，中产阶级得到成长，再加上印度和中东、非洲及欧美的良好关系，我觉得对于出海企业来讲，印度是避不开的下一站。
声动活泼：未来在出海印度的落地方面，我们是否可以通过在新加坡或美国的基金对印度市场进行投资，以绕开 FDI ，因为印度对中资可能有一定的收紧。
杨绪红：应对 FDI 的审批其实有一个穿透的概念，不管哪只基金，他们关注的是基金持有者是谁。
资金募集的层级和结构的设计很复杂，能不能穿透、穿透到什么程度，能否显现出实际背景是不是中方，这就是操作层面的问题了。
与其这种绕来绕去，我觉得还不如内保外贷。把国内的信托公司作为一种通道，只是会有一些利差方面的副作用。
在印度赚快钱非常难，即使赚了也很难回去，因为确实管制得很严格。所以还是尽量要按按合规的方式来，节奏别太快。
声动活泼：您对中国出海创投圈有什么建议或者是希望？
杨绪红：在印度有不少成功的中国公司，所以咱们出海还是可以接着考虑印度。
在印度几年，我对印度还是充满信心。套用那句话就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今年尤其九曲回肠，但我相信这都是暂时的。
如果在这边有困难，也可以找我们一起讨论。工行在这边有商业银行业务，也有投行团队，专门撮合中印之间创投企业的融资和并购。大家不管有没有业务都欢迎和我们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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