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块形状各异的木头,经过木工的裁定雕琢,最终能够造出实用有好看的器具。木工,可以说是一个激发人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行业。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吸引很多人去学它,以之为终生事业。
清代张潮的《虞初新志》里有编有一篇《黄履庄小传》。那位黄履庄更是了得,他七八岁时就背着塾师,私下里偷拿木匠们的刀锥,凿出一个长仅寸许的木人,放到桌上竟然能自动行走,手足都能自动。简直就是一个木制的机器人!黄履庄后来做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做木狗能汪汪地看家护院;做木鸟,放到竹笼里,还能跳舞飞动,鸣叫声如画眉一般;作水器,水能从下向上射出如线,高五六尺。中国古代工匠,让人五体投地。
文:不二
我从小就对木头有着浓厚的兴趣,小时候我们村有个木匠很有名,基本上村里谁家给孩子结婚都找他做家具,大立柜,半截柜,板柜箱子什么的。那个时候的我因为小,对木匠所使用的工具特别着迷,推子,刨子,錾子都爱不释手,因为他儿子和我是小学同学,所以经到他家去玩,看他做家具,一般人家都是把整个圆木买来交给他,然后就等着新家具,他起初动作很快,把木头按要求扯成木板,才开始具体的家具式样设计,最后做成家具,过去的家具全是套铆上的,靠木楔子加固,好的木匠对自己的家具很自信也很负责。做工非常细,因为是纯手工打造,所以很慢,往往要持续数月之久。这也就给了我机会让我学到很多关于木头的知识,常常随他一起,给他帮忙递个工具,收拾个垃圾什么的。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人都认为他收了个徒弟。我也乐意享受这一殊荣。闲暇休息时,他就给我讲关于各种木材的知识,什么木头做什么东西。讲关于木头的故事。
上周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她现在老了,行动不方便,让我给家里安个坐便,我二话没说就回去了,在建材市场买了个座便器,找了工人从早忙到晚,才把东西安装好,刚坐下来,母亲端来热水,帮我搽掉脸上的灰说:你爸要是在,这些活根本不需要你来干,我心里一酸,对母亲说:都过去了,您一定要心情好,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您需要我一定去做。母亲又说:既然回来了,去看看你叔吧,中风了,现在坐轮椅,不过情况还算好,神智清醒,两个儿子,一个在山里教书,一个在外地,今年68了,一个人太可怜。我一下子楞住了,岁月在你不经意之间蚕食了你的人生,一眨眼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应了母亲一声就出门了,来到那个曾经我儿时向往与流连的地方,叔老了,工具已经生锈,家具跟着岁月的擦拭现出光亮的薄浆,看见我来了,叔的眼神显得有些惊奇,但不能动,可以说话。叔说:你小子来了。我说:叔,身体咋样,当年之所以没跟您学木匠,是因为我想出去闯一闯,让您生气了,我没脸来。叔说:孩子,叔不怪你,叔当年也因为脾气大,气死了你婶,加上你不愿意跟我,最后落得这步田地。这都是命。这些年你在外面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些,娃儿还是有出息,叔一直觉得自己没看走眼。跟我学木匠没出息,你不应该干这活。我说:叔,你错了,人常说30年河东,30年河西,当年木匠的确不是什么好职业,但现在不同了,手工家具现在不仅流行,而且非常吃香,像你这样可以雕花,漆器,会传统手艺的人越来越少,是稀缺资源,价格奇高。可惜当年我年纪小,不懂轮回之道,你两个儿子更是对这个木匠瞧不上眼,其实我们都错了,您错是因为自感生不逢时,我错是因为当年没有坚持,但这些年来,我对木头从未改变,我翻开手机相片让叔看,我家全是木头,从家具到餐桌,连我娃的床都是纯木头做的,而且都是铆上的,没有一个螺丝,不参杂任何现代的技术。在我对木头的理解当中,传统的东西是弥足珍贵的,这是一代又一代木匠的希望。望着叔,我无言以对。我说:叔,给我再讲个关于木头的故事吧。一个风烛残年的木匠一生追求与木结缘,我相信他现在对木头有更深层次的感悟。叔说:好吧,那就讲一个。
我把叔推到村口的一个古老的皂角树下,夕阳西下,叔开始讲:春秋时期,齐国的地界上生长着一棵神奇的栎树,起码有上千年的历史,树冠遮天蔽日,能容上千人乘凉,树干壮若一座小山,足有十多丈粗,树梢高顶尽斜阳,一眼望不到头。每天前来膜拜烧香之人,络绎不绝,如同赶集似的,人们都把这棵树当做神一般敬仰。其实它不过是一棵毫无用途的树。你别看它枝繁叶茂,粗大壮实,其实,质地非常差,用它做成船定会沉没,用它做成棺椁也会很快朽烂,用它做成器皿会很快毁坏,用它做成屋门会流脂而不合缝,用它做成屋柱会被虫蛀蚀。它之所以能存活上千年,并长得如此高大,完全是因为它对人们没有什么用处,这样的树在木匠的眼中,不过是一堆废物,又有何值得赞许的呢?与此同时,在鲁国的一个地方,生长着许多的楸树,这种树的质地非常好,用途也十分广泛,因此深受人们的喜爱。当楸树的树干长到一两把粗时,做系猴子木桩的人便把它砍去了;当楸树的树干长到三四围粗时,地位高贵、名声显赫的人家寻求建屋的大梁,便把它砍去了;当楸树的树干长到七八围粗,达官贵人、富家商贾寻找整幅的棺木,又把它砍去了。所以楸树始终不能长寿,几乎都落得半道被伐的命运。
栎树因为无用,而成为神树,幸福地生活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楸树因为有用,而成为刀下之鬼,年复一年地遭受到无情的砍伐。这便是有用带来的不幸,无用带来的幸运。叔讲完故事不再说话,望着夕阳。
我若有所思,叹道:树如此,人亦如此,往往那些喜好表现、锋芒太露的人,不是受到别人的排挤和打压,就是遭到别人的陷害和污蔑。而那些看似普普通通、对别人构不成威胁的人,常常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胜出,受到领导的青睐、同事的信任、下属的拥戴。低调和谦恭反而成了制胜的法宝、生存的武器。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任何人都不希望别人比自己更强大,至少表面上应该如此。
这些年我一如既往的喜欢木头,收藏木头,把玩并研究,也许我会一直喜欢下去,直到终老。
晚安,世界与你。
”---《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