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中国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一千多年前,盛唐时的帝都,还是长安,这是全宇宙真正的中心,人口过百万,常住胡人就有两万,且形成一个以西市为中心的胡人聚居圈。
天宝九年,也就是唐三藏骑着白龙马西游的一百二十二年后,普通青年郑六晚上泡完吧,回家路上邂逅了个女神。一番搭讪后,女神竟然把他顺回家,度过了一个不可描述的夜晚。
凌晨,郑六从女神家出来。他操劳过度,也很饿,但这是公元750年的大唐,晚上坊门不开,没地方撸串,更别说外卖了。他只能消费降级了,在西市胡人开的24小时炊饼店,吃点宵夜。
胡人老板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唐普通话。聊着聊着,普通青年忍不住吹嘘今晚的艳遇。没想到胡人老板一拍大腿说,小哥哥,你遇到的女神不是神,是狐妖。
这就是唐代传奇《任氏传》的故事。
在故事中,狐形象被赋予更多的“人性” ,任氏是一个狐精幻化的美女,与贫士郑六相爱,并忠于爱情。面对富家公子的调戏强暴,她奋力反抗恪守忠贞。故事中的狐女任氏多情、忠贞,有人的欲望、情感和道德。
说起这狐狸精,在中国文学艺术史上,狐狸长期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不敢想象,少了狐狸的中国文学史会减色多少。人们一想到狐狸,往往会联想起无数个身姿曼妙、美丽多情的尤物以及它们与书生的浪漫爱情故事。
作为民间故事的资深爱好者,有一些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为什么狐狸能够成精?
为什么成精后都是美女?
为什么她们喜欢勾引男人?
为了寻找答案,我也是跋山涉水,翻“墙”倒柜。今天,咱们就聊聊狐狸,是怎么变成狐狸精的。
先秦时期的狐,最早是神兽和图腾崇拜。在《山海经》里,狐最早是一种类似狐狸的神兽,是人类老祖宗的一种图腾崇拜。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镬,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si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海外东经》“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之北。”
从历史追溯上看,最早的狐狸精竟然是男的,而狐狸作为狐媚子的历史也是超出我的想象,居然都可以追溯到《诗经》。
作为神兽,想当年,我狐也是威风凛凛,绝不狐假虎威。不信你看,在《陈涉世家》里,吴广学狐叫,最终使众人归降。可见我狐的震慑和威严,亦正亦邪的两重身份。
《史记·陈涉世家》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人们对狐的情感十分复杂,在我国传统文化里,狐,一直是一种亦正亦邪的存在。一面认为它是祥瑞的象征;一面呢,又认为狐是邪魅的妖兽。早在西汉,我狐就get到了化为人形的技能。
《吕氏春秋》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在《西京杂记》里,就有一个化身妇人的狐狸,还被抓到了狐狸尾巴。而原来《吕氏春秋》中,就有禹娶涂山氏之女的传说。到了东汉赵晔的《吴越春秋》里,涂山女却变成了九尾白狐。就此,人与狐狸纠缠难分。
《山海经图赞》又说:“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翔见,出则衔书。作瑞周文,以标灵符。”
魏晋南北朝时期,我狐仍是祥瑞的代表。东晋郭璞注《山海经》认为狐是太平之时出现的祥瑞之兆。狐化人形也是其他动物不曾有的。
这一时期,“狐淫”观念继续发展,并且由雄狐转变为雌狐,化做美女勾引男人。其中《搜神记》中的美女阿紫为一只千年狐狸所化,她引诱武士王灵孝到她家跟她同床共枕,武士最后也变得很像狐狸,不懂人语,只是呼唤“阿紫”。
《洛阳伽蓝记·卷四》有挽歌孙岩,娶妻三年,不脱衣而卧。岩因怪之,伺其睡,阴解其衣,有毛长三尺,似野狐尾。岩惧而出之。妻临去,将刀截岩发而走。邻人逐之,变成一狐,追之不得。其后,京邑被截发者一百三十馀人。初变妇人,衣服靓妆,行路人见而悦近之,皆被截发当时有妇人着彩衣者,人皆指为狐魅。
《洛阳伽蓝记》里记述,孙岩的狐狸老婆,孙岩娶妻三年,好奇她总是不脱衣服就睡了,于是等她睡下,偷偷解开她的衣服,才发现原来是只狐狸。都三年了才发现也是醉啦!我能说你举止猥琐吗?
到了大唐时期,狐狸一如既往又正又邪,狐妖、狐仙故事新奇多样流传广泛,到处都能见到我狐的身影,百姓们都侍奉狐神,当时还流传着“没有狐神,不能成村”的说法。
清代学者纪昀:“张鷟《朝野佥载》称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神,当时谚曰:‘无狐魅,不成村。’是至唐代乃最多。《太平广记》载狐事十二卷,唐代居十之九,是可以证矣。”
尽管人们都敬奉狐神,但对我狐的态度仍是褒贬不一。比如,一如既往象征祥瑞的。《太平广记·卷二》里,周穆王用白狐来献祭河神,河里的鱼鳖、鳄鱼等都来给他搭桥。
《仙传拾遗》王少好神仙之道,常欲使车辙马迹,遍于天下,以仿黄帝焉。乃乘八骏之马,奔戎,使造父为御。得白狐玄貉,以祭于河宗。导车涉弱水,鱼鳖鼋鼍以为梁。
但更多是作为邪魅之物。被发现之后,更是凄凄惨惨戚戚:体裸无毛,命火焚之。
《太平广记·卷三十二》贾遂引其手,扑之于地,尚犹哀叫,扑之数四,即死,乃老狐也。形既见,体裸无毛。命火焚之,灵语遂绝。
都知我狐能化人形,唐人也是好奇宝宝,脑洞大开,对我狐化人的过程做了一番细致地推想。传说,狐狸努力修行成精后,会头戴骷髅朝北斗星跪拜,骷髅只要不坠落狐狸就能变身成人。
《酉阳杂俎・诺皋记下》旧说野狐名紫狐,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髅拜北斗,髑髅不坠,则化为人矣。
然而我狐并不满足当人,有些还追求得道成仙,做有情有义的仙。
《灵怪集・王生》中记载王生见两个野狐手持黄纸文书,上面文字类似梵书,野狐称其书为“天书”。
这时期的狐仙和狐妖,动物性减弱,变得越来越像人,变得更加多情动人,常常具有和人一样的情感,人和狐精的关系拉近,就连结局都受到人们的揶揄。在《广异记》里,冯玠得了狐魅病。父亲便找来术士给他医治。他的狐狸妻子哭诉着,不忍离开,最后送了一件衣服作为留念,等冯玠回到家打开来看,原来都是些纸。
《广异记》唐冯玠者,患狐魅疾。其父后得术士,疗玠疾,魅忽啼泣谓玠曰:“本图共终,今为术者所迫,不复得在。”流泪经日,方赠玠衣一袭云:“善保爱之,聊为久念耳。”玠初得,惧家人见,悉卷书中。疾愈,入京应举,未得开视。及第后,方还开之,乃是纸焉。
而早期真正意义上的人狐之恋,也在这个时候新鲜出炉了!在我开篇写的唐传奇《任氏传》里人与狐妖相恋,大胆颠覆了往日狐妖淫邪的形象。狐妖任氏是一个聪明美丽坚贞善良的多情女子,恋人邓六也不因其狐狸身份而嫌弃她,并为她的死深感惋惜,然而,就在我狐高速进击人类圈的时候,也遇到了强劲的对手,道士和术士,唐代道教极盛,相传叶法善、叶静能等著名道士都曾制服过我狐。
《太平广记·卷十》其有邪魅作祸者,遥画地作狱,因召呼之,皆见其形,入在狱中,或狐狸鼍蛇之类,乃斩而燔烧之,病者即愈。
到了元代,狐狸精成了专有名词。提到狐狸精,你先想到谁?妲己有木有?那有没有想过妲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狐狸精的?在历史上人家可是诸侯的女儿。其实,早在元代的史话本《武王伐纣书》里,九尾狐和妲己就连在了一起。
明代章回小说《封神演义》中,妲己的九尾狐狸身份更是“不容置疑”,不仅妖艳魅惑,还时常吞噬宫人。彻底成了“狐狸精”的典型,而狐狸精也成了妖娆美丽勾引男人的女性的代称。
到了清代,狐精成了美好的女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将狐的人性发挥到极致。可以说是我狐的黄金时代!狐仙崇拜深入人心,被尊奉为“仙人”、“仙家”、“圣仙”…就是我狐的传说也美了不少。
在蒲松龄笔下,我狐俨然成为人,象征美好的女人。她们一改妖媚前貌,虽说不能尽善尽美,但也绝少令人讨厌的妖艳货色。美丽、多情、聪慧、善良…简直各种好词随便加。
蒲松龄创造了一系列具有人情美、人性美、人形美、艺术美的美狐形象。
在《青凤》篇中,青凤被塑造为一个既遵守礼教,又敢于挑战封建家长制、向往自由之风的女子形象。文中的耿生夜居荒宅,与狐叟相交,初识青凤,但因为狐叟阻拦无法与其相爱,青凤也没有逾越家规,而在化为狐狸遇到危难被耿生救下后,两人终于冲破牢笼,爱定情坚:
“女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然幸矣,婢子必以妾为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 ’ ”
在《青梅》篇中,青梅作为王家婢女,慧眼识珠,力劝王家小姐阿喜嫁给孝顺上进的张生,无果后则自己主动找上门托付终身;她嫁到张家后持家有方,辅助张生取得功名,后来甚至还促使张生和落难的阿喜结成连理。俨然是一个善良温婉、深明事理的女子,表达了作者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
在《婴宁》篇中的婴宁,爱笑爱花,憨态可掬,天真烂漫,被赋予了一种善良纯洁、机智敏锐的特质。在当时社会,不少人已然失去了纯真自然的灵气,婴宁则是反抗礼教的束缚和高压统治的禁锢,回归人性的象征。
再有就是,借狐精来讽刺社会。就像蒲松龄借狐写人,清代的袁枚也通过狐狸来讽刺现实。
纳尼,我狐竟成了“工具”?
在《子不语·狐仙冒充观音三年》里,借我狐讽刺世人祈神供佛的愚昧。又在《李生遇狐》里,借我狐批判科举:“此事无关学问”。
可见,蒲松龄等人将狐与人的关系进行了重置。狐不仅仅是一种虚幻的宗教图腾,也不再是与人对立的邪恶的象征,狐与人是和谐统一可以转换的,是人性的折射甚至成为美好人性的代表。此外,聊斋的读者能够感受到其呼唤人性解放的诉求。在此,狐被上升到了一种文学审美的高度。
明清小说中狐形象表现的多样化恰恰反映了人性的多元化,狐化的人成为人的反照,不仅具有知情重义、知恩图报、善于助人的优点,也有狐疑不决、为害利己、趋利慕财的另一面。
因此,狐狸精,是中国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那么,到了现在呢?对不起,建国以后国家不许动物成精。成精的下场如下图。我看,各位还是洗洗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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