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情人

他是那座大山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揣着几乎所有的山村乡邻凑起来的学费，他穿着不合时宜的灰布衣裤，黑色布鞋，背着妈妈手工缝制的寒酸的背包站在这个大城市的这所名牌大学的新生报道处的时候，马上招来了一场大笑。

他脸红了，手足无措地呆站着。这时候她站了起来，大声呵斥着：你们笑什么？人家比你们有尊严多了！随后，一只纤纤素手接过他的背包。他有些羞涩地抬头，从此永远地记住了那张美丽的笑脸和那个乖巧顽皮的虎牙。

新学期开始了。很快，他的智慧像火山一般爆发，大家开始停止了对他的贫穷的嗤笑，开始惊叹于他的聪明。而他，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他从不和女生说话，偶尔有女生和他说话了，他会脸红一个小时。

大二的时候，他被选为学校学习部部长，开始有了一些性格上的转变，变得开朗和健谈了一些。从入学那天开始，她就是他唯一的女生朋友。

但是他从来不和她说什么。

尽管每天下了晚自习，他会傻傻地躲在角落里看她的小巧的背影一跳一跳地钻进宿舍楼。尽管每次一起上课的时候，他坐在最后一排，默默地用眼神轻轻抚摩她的长发。

尽管每个夜里他会不只一次地梦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候她象匪巢里的杨子荣呵斥群匪一样的帮他结尾的场景。

而他自惭形秽。她是多么出众的人物呢！漂亮，可爱，聪明。而且善良。她却从未放弃。

第一天开始，她就从这个山里的男孩的脸红里读出了她最想要的淳朴和善良，以及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她就是喜欢他，她爱他。

她简直恨死他的木衲了，女孩子的矜持让她足足等到大三，才真正地成了他的女朋友。他对她很好。她也是一样。

两个人每天在一起吃饭，她发现他每次无一例外地要点一道菜：茄子。酱的、红烧的、清炒的、炖的…… 而那却是她最不喜欢的蔬菜，她不喜欢那种去不掉的涩味。

那天她和他都得了学校奖学金，很大的一个数目。两个人约定晚上一起去小小庆祝一下，但是也只是去了学校旁边的小餐馆。菜单拿上来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茄子……她很不高兴，大声地说道：茄子茄子茄子！你就知道茄子！我不要吃茄子！我不喜欢！

他惊呆了，注视着她的眼睛。

在他的注视里她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听他的述说。我家乡的水土不好，很多作物都不能很好地收获。蔬菜里几乎只有茄子能够正常地收获。那是农民的命根子，可以卖到县城里换来每年的微薄的收入。

可那也是我最不喜欢吃的蔬菜。真的！

高二的时候我忙着复习，每个月才回家一次，也帮不上家里的农活。秋天的时候终于放暑假了，我走三个小时的山路兴高采烈地回家去。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隐约看见不远有一个人蹲在山崖边把一袋一袋的东西丢到山里一去。

那是一个老农民，肩膀微微抽搐着，似乎在哭泣。更近了，那个老人的身边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茄子，新鲜的，漂亮的紫色，那是我最熟悉的颜色。

老人拿起每一个茄子，每个都用颤抖的手抚摩一次，才又用颤抖的手丢下山崖去。我听见老人的哭泣：茄子啊，不是我不想留你们啊，实在是今年的价钱不成啊……一分钱一斤的价钱都没人要，让俺们怎么活啊……小三儿的学费还指望你们呢……呜呜呜呜……

我默默地蹲在老人身边，拿起一个茄子，就象拿起我自己的生命一样。我就是小三儿。那个老人，就是我的爷爷。

他一直在流泪。她也一直陪着他流泪。后来乡里的人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读下去。于是几乎所有的乡亲都伸手帮助我，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票子，让我读完了高中，今天又让我在这里继续我的梦。

那是我们整个大山的梦啊。

从那时候开始，我喜欢上吃茄子，我知道，每个茄子，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所有乡亲的希望。我真的从心里喜欢上茄子的味道。

他泣不成声。她握住他的手，泪水无声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夹起一块茄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那一点也不象记忆里那样难吃，有一种甜甜的、柔柔的味道，就象握着他的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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