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保护条款,真的为了保护劳工吗?
文丨安娜
想起一件事来,这个时候可能比较应景。
几年以前,我们公司的欧洲客户(来自英瑞法德等国)差不多每隔一两年就会来一趟我们工厂进行审计。审计的内容,除了例行品质管控,还有劳工保护条款。
他们对劳工保护程度的审核之细,并不比质量低很多。除了最低工资,每天工作时长,每周休息天数这些耳熟能详的内容,操作工的手套胶鞋的厚度他们也管,有时甚至还能看到他们拿着分贝仪和温度计测量我们一线工人劳动场所中的噪音、温度和粉尘含量。
要知道,我们并不制造高精产品,只是普通的建材。
那些金发碧眼浑身香气的国际友人,前一秒还在开怀大笑,一旦拿到我们提交的工人花名册和薪资报表,立即屏息凝神,生怕错过十个亿。看完工资表,又跑去车间检查空调运转,在翻译的帮助下与一线员工亲切交谈,频频点头……
你会觉得,他们比工人的亲妈还亲。人类文明的光辉就凝聚闪烁在他们的眼睛里,怪不得有人说,天不生英美,万古如长夜,看来是真的。
这些都是我们的重要客户,除去例行互访,通过邮件和电话的往来更是频繁,但奇怪的是,在非审计的任意时段,他们从不过问我们对劳工保护条款的执行情况。他们似乎只关心我们是否在劳动保护条款上签了字盖了章,以及审计那一次他们亲自测量的数据。
后来才慢慢明白,作为当地证券交易所的挂牌企业,我们的客户都被当地政府要求在年审时提供中国合作企业的劳工保护合同及实测报告。
我们的客户不傻,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供应商的品质管控能力和能给予的最低价格,而来自国内官方要求的劳保条款,能交差过关就行。数据,毕竟是活的。
当然,我们老板也不糊涂。他的确签订了劳工保护条款——有意思的是,签约对象居然是客户,好像他要保护的是客户,而非工人——作为框架合同的附件,这是必签内容。但只有审计的时候,老板才会临时摆出一份好看的工资表,车间里的空调噪音嘛,也是提前准备的。
看到这里,估计已经有人点了右上方的退出键。是啊,这太无耻了,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资本家果然都在昧着良心挣钱。
是,这跟我当年的心情相似,我要在几年之后才想明白买卖双方不约而同的默契。
后来当我开始认识新朋友,接触新观念,私产权利这几个字才慢慢从一片混沌和荒蛮之中浮出水面,渐渐变得清晰,直到熠熠发光。
再动人的道德口号,如果让一个人的生活条件变好建立在侵犯另一个人的财产之上,这种道德本身就是伪道德,也不正义。
今天这篇文章,其实有这一句就够了,但我还想啰嗦一阵。
在市场中摸爬打滚的企业经营者,天生渴望一个保护私有产权的良好制度,反感和痛恨任何对产权者发出的侵犯行为。
本来,是否要给员工配置更好的劳动条件是企业主自己产权范围内的事情,他会根据劳动力市场的供需起伏自由裁定。在劳动力资源需要竞争取得的时候,不用任何人要求,企业主自己都会想方设法为劳动者创造更好的条件以吸引他们。
无需哪个万能的第三者指手划脚,最在乎企业存亡的人只有企业主自己。如果裁决失误,员工的劳动条件低于市场水平,这个企业主一定招不到优秀的工人,自己面临损失。而劳动条件定得太高了呢,必然降低经营者在市场上的竞争能力。
一句话,如果在自己的产权内不能自由行动,自我负责,人们努力奋斗获取财产的一大动力也就随之消失。我相信我们的客户真正看懂了这一点,即严格按权力要求执行劳工条款,一定会伤害企业提供最优价格的能力。
我们这些客户也未必不明白,他们国家的政客要求中国企业实行劳动力保护,并非真正想保护中国劳动者,只是在全球经济竞争的擂台上,中国的劳动力价格实在太有优势了,他们不得不想办法“促进”其提升,以拉近与自己的距离。
一位网友的比喻非常生动,他说,西方政客要求中国企业主提高劳工待遇就好比是,一个瘸腿的人想要参加短跑比赛,怕竞争不过,所以强制要求打瘸对手的腿一样。
看到这儿,我猜又有一些人把我拉入了黑名单。因为除了无英万夜,我在过去常常听到的另一句话是:文明到了一定程度,人心会变得柔软,希望所有同类分享这个世界的美好,所以西方人真心地希望命运悲惨的中国劳动人民享有和西方人一样的劳动条件。
不排除一些西方个人有此悲天悯人之心,但政客一定不会这么想,因为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以及其行动逻辑。
还有一种声音是问:凭啥中国劳工就是贱命,干最苦的活,拿最少的薪水,而欧美的工人却被工会和劳动法层层保护,外国的月亮真的比中国圆吗?
这里不展开讨论西方劳工保护法案引起的一系列问题正在捆绑企业的手脚,腐蚀着市场经济,我就说中西方工人的不同命运吧。
对,这就是命运。人们改善现状的行动起点是他的出身,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正常情况下,他的起点就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是谁,他的将来大概率就是谁,人们只能在现实条件之下采取手段谋求幸福,不可能超越现实。
中国的工人们刚刚才擦干净腿上的泥巴,离开荒凉的山村,走进机器隆隆的厂房,这就是他们的起点。如果他们希望像西方工人那样严格要求工会保护,要求最低工资,要求受各种社会福利,这国繁荣了没多少年的经济发展只会倒退,外资投资减少,各类企业经营者退出,也即意味着就业机会减少,更多人失业,人们普遍重返贫困,失去基本的生活保障。到那时候,别说保障最低工资,连吃饭的可能都有可能保不住。
我们的优势正是我愿意一天工作10小时,一周只休息一天甚至半天,来换取生活条件的改善,而大洋对面的工人已经走过中国工人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阶段,他们的起点与我们的不一样,就像一个普通工人的孩子与富豪李泽楷的儿子,他们的起点不一样,你不可能要求他们拥有同样的生活条件。
命运是残酷的,但是必需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善,而不是超越现实,希望天上落下金钱雨,甚至希望有一双手帮你从富人那里抢一把银子过来。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其实只有一条,经济自由,交易活跃,学习更多的生活技能,积极投身到社会分工中去。而这一些条件的实现,要靠大部分人的观念转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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