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皋诗词》的几点陋见
我的一个朋友近些时候在整理明代如皋诗人石沆的诗集,委托我就近找新近出版的《如皋诗词》看看其中有没有他没有找到的石沆的诗。
石沆,字瀣仲,是明末的著名诗人,诗歌成就很高,明末清初的大诗人钱谦益编选《列朝诗集》时说:“取瀣仲诗,冠于近代名士之首”,并在《列朝诗集》中选其诗四十首。
《如皋诗词》是刘聪泉先生主编的,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04年6月出版的一部历代如皋人流传下来的诗词以及和如皋相关的一些诗词的汇编,是有史以来篇幅最大的一部如皋相关诗词的总汇。
我把《如皋诗词》中收录的41首石沆的诗拍给朋友,朋友表示遗憾。他说《如皋诗词》中的这41首,有40首来自清代乾隆时期汪之珩编纂的《东皋诗存》,还有一首是嘉庆《如皋县志》里收录的《寓马塘》。朋友说,其实现存的石沆诗的数量远不止于此,嘉庆年间通州文人杨廷撰编纂的一部《五山耆旧集》就收了石沆诗48首,康熙《如皋县志》收石沆诗6首,其中《东皋诗存》未见的就有3首,除了《寓马塘》,还有《海上谒文文山先生祠》、《题画鹰赠掘港管将军》。
这让我颇为诧异,因为刘聪泉先生在序言里说到《如皋诗词》的来源有八,第三点“历代诗集甄录”,其中就明确点出了《五山耆旧集》。当然了,刘先生也说明了是“甄录”,没有收录的那几首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故意为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借着找石沆诗的机会,我稍稍翻阅了一下《如皋诗词》,惊奇地发现这本书收录了1393人的诗词21379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录如皋籍文化名人冒效鲁的诗。
冒效鲁(1909-1988),字景璠,又名孝鲁,别号叔子,江苏如皋人,冒辟疆后裔,民国著名大儒冒广生第三子,诗人、翻译家,精通俄语,又工英文、法文。冒效鲁先生家学渊源深厚,少时习经史,喜诗文,有才子之名。其早岁诗作即深得康有为、陈宝琛等名家的称赏,后时与叶恭绰、胡汉民、章士钊等名士唱和。
钱钟书为冒效鲁诗稿题签
冒效鲁早年与钱锺书、杨绛伉俪相识,相交莫逆,诗词唱和往来不断。钱钟书《围城》中的董斜川即以冒孝鲁为原型。钱锺书《槐聚诗存》中,与冒效鲁唱酬之作居首,冒效鲁《叔子诗稿》中,与钱锺书赠答之篇幅最多。
陈毅逝世后,冒效鲁写了挽诗,经周总理批示,转给了张茜同志
我不知道如何准确评价冒效鲁先生的诗歌成就,要说冒效鲁是“近代如皋最著名的诗人之一”肯定不为过分。刘聪泉先生在《如皋诗词》序言中写到:“余知深此书须收录宏富,以为千百年如皋诗文之最……”不知道为什么《如皋诗词》会遗漏了冒效鲁,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如皋诗词》篇幅浩瀚,一时不能尽读,匆忙之间,我读完了刘聪泉先生撰写的《<如皋诗词>序》,很为刘先生在这个浮躁的时代甘坐冷板凳,费心费力整理地方文献的精神所感动。
熟悉大茶坊的朋友都知道,我们好咬文嚼字。读《<如皋诗词>序》的时候,我们发现这篇音韵铿锵的文章中间也几处值得商榷的地方,不揣冒昧,提出来和大家商讨。
《序》文第二句“自《左传》得名,我如皋之域历三千春秋,因盐而起,应“运"而兴,富甲一方,利兼天下。”
《左传》中确实有“如皋”二字,但这二字究竟是“到水边的高地去”,还是特指黄海边的这个地方,一直存在争议,明朝万历《如皋县志》的编撰者吕克孝就明确指出如皋因《左传》而得名是穿凿附会(万历《如皋县志》中关于“雉皋”的辨析)。不过,历朝历代认为“如皋”出自《左传》的人也不少,所以我们姑且认可这一说法。
“因盐而起”这一说法似有不妥。目前如皋盐业的历史只能追溯到西汉初年,距今2000余年,其后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除了战乱短暂中断外,如皋都一直是淮南盐的重要产区,对封建时代朝廷的财政收入有重要影响。
1995版《如皋县志》记载如皋制盐业始于西汉
“如皋之域”的历史早于西汉,那么我们说其“因盐而起”就不太准确,可能改为“因盐而兴”更为妥帖。
《序》文第三句话“初荣于汉晋,继噪于宋元,后显于明清”。“初荣”和“后显”两个词这里的搭配比较好理解,“继噪”用在这里,“噪”只能作为“传扬”来解释。通常都是在“名声大噪”、“名噪一时”中“噪”才解释为传扬,很少单独用。这样的表述,不能说错,但很生硬,读起来费劲。
《序》文第六段有“十五年前,余应请选编《如皋市志·文献》。披观邑乘,博采家珍。”“博采家珍”似乎中间少了一个“众”字,“家珍”的意思是指家中的珍宝,是一家所有,结合前文选编《如皋市志·文献》,作者“博采”的似乎不是一家之珍,而应该是“众家之珍”。
《序》文倒数第三段:“下部目次与中部类同,《诗》即《东皋诗存(续)》,《词》即《东皋诗条(续)》。共收录诗词作者525人,录诗7951首、词1100首。下部所收作者的生存年代大致为《东皋诗存》成书之后。其中收录清代江干261首,熊琏 180首;民国沙元炳1402首,冒广生688首;当代冒有祥92首,曾晓东91首。”
这段话在讲下部收录诗歌总数的时候,又罗列了几个具体的人,又没有说是“举例”,给人一种列举详尽的感觉,事实上却不是如此。比如说,“当代冒有祥92首,曾晓东 91首”,事实上,《如皋诗词》中收录的当代人的诗并不止这两个人的一百多首,比如说刘聪泉先生的诗词歌赋好像也收录了八九十首,所以这个罗列有点莫名其妙。
《<如皋诗词>序》最让我惊奇的是刘聪泉先生对于新诗的评价。刘聪泉先生在讲《如皋诗词》体例的时候说了这么一段话:其三,不录新诗,循雅循格。文之精者为诗,诗之精者为律。旧体诗语言凝炼、意境深邃,字句规整,韵律优美,故得千古传颂。新诗诞生仅百年,曾风行文坛,余亦追风甚久。然近世新诗多出回车键,无韵无典,浮漂不归,见之辄如蝇在喉。邑人中亦似有新诗作者,惜诵其作,余茫然不知所云,故未敢贸然采录。旧体诗固有其律,但余以为不可因小失大,有关忠孝大节及先代名迹者,虽格律稍逊,亦并采录。
“近世新诗多出回车键”这一说法实在惊世骇俗。刘聪泉先生也说了“新诗诞生百年”,难道百年前的文人就是用的回车键写新诗?
如皋市全民阅读形象大使、著名作家丁捷也写过不少新诗,不知道是否“多出回车键”。
至于说新诗“无韵无典”,要么是无知,要么是偏见。
新诗虽然不像旧诗那样有着严格的韵律(事实上,旧诗里也不都是律诗,也有句式字数灵活,押韵要求宽松的古体诗),但它终究是有韵律的,否则就是散文,而不是诗了。
至于说新诗里的用典,那就更数不胜数了。比如刘聪泉先生曾经熟读的臧克家先生就有一篇广泛传颂的新诗《民谣》就是化用了《尚书·汤诰》中的“时日曷丧,予与汝偕亡”的故典,概括了旧时代广大人民群众对反动统治者的诅咒和仇恨,短歌一曲,容量深厚。
需要指出的是,这段《序》文中的“如蝇在喉”当为臆造,仿的是成语“如鲠在喉”,鱼骨头卡在喉咙里,人会极其难受。通常情况下,苍蝇在喉咙部位,不会给人造成像鱼骨头一样的难受感觉,事实上,苍蝇给人带来的恶心的感觉是入口的那一瞬间,大部分人在那时候就会吐了,何至于“蝇在喉”。
要写当代文学史,涉及到新诗部分,有好些个如皋人不容忽略。比如说顾仲起、沙白、耿林莽、张小波等。
顾仲起(1903~1929年),名自谨,号仲起,以字行,江苏如皋人,通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即涉足文艺创作。1924年经茅盾、郑振铎等帮助,自上海赴广州,入黄埔军校,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东征、北伐中曾任排长、连长,随军抵武汉后,与茅盾、孙伏园等组织文学团体上游社。汪精卫叛变后,东归。民国十七年初参加蒋光慈、钱杏邮组织的太阳社,宣传进步文艺思想。4月,到如皋参与组织农民暴动,担任“五一”农民暴动总指挥。失败后,流亡津、沪。次年春,女友被国民政府杀害等因,于极度悲痛与困苦之中自沉黄浦江。主要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集《生活的血迹》《笑与死》《爱的病狂者》,中篇小说《残骸》、《坟的自供状》、《葬》,诗集《红光》等。
沙白 ,1925年生,原名李涛、李乙等,后更名理陶,笔名鲁氓等,江苏如皋人。大学肄业。1949年参加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杏花春雨江南》《大江东去》《砾石集》《南国小夜曲》《沙白抒情短诗选》《独享寂寞》等。其中《独享寂寞》获中国诗歌学会主办的“中坤杯·首届艾青诗歌奖”;《南国小夜曲》中的《红叶》被选入八年级第一学期语文二期课改中;《水乡行》被选入冀教版四年级第二学期语文第四单元第19课;《秋》被选入苏教版六年级上学期语文练习5诵读与欣赏……
耿林莽(1926年3月7日-2023年1月5日),笔名余思,江苏如皋人,1944年肄业于江苏省如皋南淮高中。当代著名散文诗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新诗年鉴》特邀主编、《散文诗世界》编委、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晨曦诗社名誉顾问。著有《醒来的鱼》《五月的丁香》《飞鸟的高度》《草鞋抒情》《耿林莽散文诗精品选》等散文诗集7部及《耿林莽随笔》《人间有青鸟》等散文集多部。《耿林莽散文诗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创作二等奖;2007年,纪念中国散文诗90周年活动中,被授予“中国散文诗终身艺术成就奖”;2014年,凭借《散文诗六重奏》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2015年,获《星星》诗刊主办的 “鲁迅散文诗奖”;2022年,再次以散文诗作品《落日也辉煌》入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
年轻一代的还有张小波,凭借着《致侯马》、《母亲的火葬场》等诗歌,被称为第三代诗歌运动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上海“城市诗派”的旗手。
刚刚提到的这几位如皋人,在新诗领域取得的成就应该可以说是世所公认。刘聪泉先生说“邑人中亦似有新诗作者,惜诵其作,余茫然不知所云”,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以刘聪泉先生的眼界应该不至于没有听说过如皋人当中有一个写诗的沙白,如果他知道沙白,难道他读沙白先生的诗也是“茫然不知所云”?要知道,沙白可是有多首诗入选小学课本。
新诗在表现方法、艺术形式和审美趣味上与旧诗有明显的差别,一本诗集专注于旧体诗不录新诗,是很正常的事情。实在想不通刘聪泉先生为什么要在诗集里如此诋毁新诗,就算自己不欣赏、不喜欢,也没必要如此刻薄。这样一段话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前文我们说了,刘先生在这个浮躁的时代甘坐冷板凳,费心费力整理地方文献的精神着实让人感动。编撰《如皋诗词》绝对是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
不过,从我们现在粗浅的观察来看《如皋诗词》的编撰似乎有点匆忙。从石沆的诗收录情况来看,我们判断编撰者所罗列出来的八个来源,应该还有不少遗漏,而冒效鲁诗的缺失,则可以算作重大的失误。
刘聪泉先生在《序》中说,《如皋诗词》承《东皋诗存》之余绪……不闭门户,以诗存人,因此最大的特点应该落在一个“全”字上,如果已有典籍中的相关诗文还有遗漏,编撰这样一本篇幅浩大的诗集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比如说,我们要检索石沆的诗,光看《如皋诗词》就不行,还必须去看《五山耆旧集》和历代县志,如果没有《如皋诗词》,我们直接看《东皋诗存》、《五山耆旧集》和历代县志又有什么区别呢。
本来《如皋诗词》的编辑出版是一次系统整理如皋历史文献的好机会,现在这样匆匆忙忙似乎有煮成了夹生饭之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们希望,几位编撰的先生能够再接再厉,争取再版的时候,尽量补录,少留遗憾。
至于《序》文中的一些字词提法,我们短见薄识,可能存在理解偏差或者不到位,就当抛砖引玉,聊供方家一哂。而关于新诗的评价,我们希望刘聪泉先生在再版的时候能够删掉这一段话,方不失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