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一幕至今仍使人为之震撼的意象
从市中心的钟楼西去,便是独具风格与特色的西安西城了。穿过雕梁画栋的鼓楼的门洞,就进入了西安回民历史街区。曾经听说有的地区的穆斯林存在以西为上的风俗。圣地麦加在西方,丝绸之路向西延伸,我国清真寺殿内正墙一律坐西面东。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与“西”有着悠远的不解之缘。
徜徉在西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规模宏大、楼台亭殿布局紧凑和谐、庄严肃穆的具有明清风格的巨大古建筑群——化觉巷清真大寺。在西城,像这样在建筑风格上体现了伊斯兰文化与中国传统艺术有机统一的、大小形态各异、年代不一的清真寺约有十余座,约三万多名穆斯林群众依寺而居,维持着原有的宗教传统与生活习惯,著名的北院门小吃一条街、中国三大城隍庙之一的西安城隍庙都在区内,以汉族和回族为主的多个民族于此居住生活,呈现出多元化的文化氛围。
在这巷壁琉瓦随处可见藻井彩绘和蔓草花纹的西城,我感觉时光开始倒流,我仿佛置身于盛唐时的古长安城。那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以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资治通鉴》)。人口已逾百万的唐长安城内,处处可闻西域来的驼铃与弦丝声,沿着遥远的丝绸之路而来的穆斯林兄弟,便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为了信仰伊斯兰教的中国人。
历史在这里开始回望。
那是在大约5000 余年前。
那时,位于中华大地上黄河、长江流域的先民们,大多已告别了渔猎、游牧的生活,而逐渐定居下来。慢慢地,他们发现了野蚕之茧坚韧光滑的闪着光泽的丝,于是开始将野蚕驯养、培育为家蚕。他们在自己居住的半地窖式或杆栏式的房屋四周,引植、栽种起许许多多野生的桑树。一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春风夏雨,秋露冬雪,天地万物的滋润,便成为了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桑树林。
那时的华夏腹地,气候温润,草阜林丰。茂盛的桑树林中,浓荫遮天蔽日,桑枝繁密葱茏,桑叶青翠晶莹。蓊郁的桑园,仿若碧绿的波浪,层层叠叠,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时间又过了几千年。那应该是在2000余年前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里。一片茂密的桑树林里,走过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她提着一只精美的桑篮,结绳是用青丝编成,提把是用桂树枝做就。女子的头上,梳的是斜倚一侧、似堕非堕的发髻,耳朵上挂着晶莹闪亮的明月珠,上身穿一件紫红绫子短袄,下身围一条杏黄色绮罗裙。
美丽明艳的姑娘出现在了桑林里。过路的老者放下了担子,伫立凝视;少年们脱下了帽子,整理起头巾;种田的农人看得失了神……
这是来自于那时的中国故事《陌上桑》中的姑娘。那时的中国故事,多是男耕女织的故事。女织的含义,就包括采桑养蚕。
于是,这丝丝缕缕的光滑晶莹的长线,便织就了中国农耕经济数千年流转的岁月时光;千丝万缕的经纬,便编织出流光溢彩,传递着仿若吉光片羽般水一样润滑、烟一样轻软、云一样飘逸、水墨一样梦幻的只属于中国的丝绸、中国的锦缎。
于是,当汉代的张骞,历尽千难万险,将东方中国与广袤西域“凿空”,打通了东西方交流的通道时,一片片闪烁着东方绚丽奇异光泽的绸缎,便仿若可以飞过戈壁沙漠的鸿羽,穿越森林绿洲的河流,传递着东西方的气息、味道、声音,乃至生态与基因的密码。夕阳下的草原,古道上的驼铃,衰草离离,烟尘漠漠,使者、商人“相忘于道”,“相属不绝”。
这时,时空流转到了唐朝的长安。
当我们沿着中国历史这条汹涌澎湃的大河逆流而上时,在中古河段,会有一座高峰,耸入云端;会有一颗明珠,远胜过钻石珍珠般的璀璨。这就是,唐朝时的长安。长安,意为“长治久安”、“长寿安康”。西安的旧称。古代中国鼎盛时期的都城。与雅典、开罗、罗马、君士坦丁堡并称为“世界五大古都”。
那是唐朝的长安。最昌盛的国度,最旖旎的时节。如青障般茂林密布的苍苍秦岭的气息,如玉带般蜿蜒奔流的滔滔渭水的浇灌。如日中天的国力,血脉茂盛的生命力,八面来风的宏大气度。长安,唐代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尤其是她千姿百态、灿烂夺目、雍容大气、标新立异,甚至浓艳、大胆、华丽的文化形态,更是穿透过千余年的历史尘埃,放射出夺目的光芒。
长安,是一幕,至今仍使人为之震撼的意象;是一段,永世留存的传说; 是一枚,亘古闪烁的符号;是一个,寓意吉祥的标志……
当代的人们,曾经通过惊世的考古发现,而了解到那个遥远年代盛世的繁华。在20 世纪下半叶,陕西对宝鸡扶风法门寺进行修护性挖掘时,打开地宫的刹那间,一件件惊艳绝伦的奇珍异宝,几乎带来了举世的震撼。
这其中,向唐时皇后供奉的丝绸衣物和丝织品便有七百多件。绫、罗、绸、缎、绢、锦,均用顶级的面料和最高超的手艺缝织而成。一条红色的裙子,经过特殊处理后,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弹性,滑腻醉软,灵动飘逸,清韵典雅,暗香浮动,美妙不可方物。
冠绝万物、风华绝代的丝绸,成为了一位姿容曼妙、为大千世界不可拒绝的使君。云月更替,年华似卷轴般展开,长安,成为了丝绸之路的起点,无数支商队从这里启程,向着已知或未知的西方世界踏出漫漫征程的第一步。
在唐朝,这个长安城黄金般的华年,无数中外人士,将这里,当作自己人生的一大梦想。求学、传教、经商,甚至定居下来。无数中外人士,仅仅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世界第一都城的绮丽繁华,便万里迢迢,漂洋过海,历尽艰难,无怨无悔。
在那个时代,唐长安城的每一个清晨,每一座金碧辉煌的宏大城门下,伴着悠悠回荡的晨钟,都会有一位位满怀憧憬的旅人,从这里踏进长安,谋求发展;同时,也会有着一位位曾经吸吮饱饮了这座繁华都市气息底蕴的人士,转身挥别,去寂寞未知的远方,寻求实现自己的理想。
从朝鲜半岛到遥远的罗马,前来长安的人遍布世界各地。
那时,许许多多来自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们,都把长安城当作为自己温馨的家园。在丝绸之路上最为活跃的那些西域商人,更成为了长安城中最为活跃的身影。
这些来自于遥远的中亚细亚河谷中众多城邦国家、擅长着经商之道的西域人,他们沿着烟尘万里、黄沙漫卷、长河奔流、绿洲蓊郁的丝绸之路,东行到达长安,他们爱上了这里,遂定居于此,移居中国。在以后的岁月中,那一则则有关他们经商、生活与仕途的经历,便逐渐地成为了一帧帧久远而神秘的传说。
正如一些研究者的分析,这些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角色,他们长年奔波于东西方两端,将商品提供给需求的一方,在自觉或不自觉之中,便担当起了文化传播的角色。当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面临着重新选择自己的居所和归宿时,京都长安,就为他们提供了最理想的所在和最坚实的生活基础。
看看当时的长安吧!
自从西汉的张骞打通西域以来,中原王朝拓展了原本封闭的视野,贸易与文化的交流频繁地往来于丝绸之路上,开放的唐朝以追求新奇为时尚,从而表现出了对异国文化的强烈兴趣。
直到现在,由茂密的槐树形成的浓荫蔽日的绿色拱廊,仍然是西安街道的主要行道树。试想当年,这些鲜翠欲滴的绿色长廊,对于穿越过广阔沙漠而终于抵达唐朝都城的那些风尘仆仆的旅人们,是一种多么珍贵的滋润啊。
那时的长安城中,流动着不同种族的人群。在名为西市的地方,处处可见西域的妩媚风情。在那些充满着异域情调的西域人经营的酒肆中,经常会有着城中的文人们来吟诗作画,畅饮着来自西域的美酒。“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当诗人李白流连于此时,他如是描绘着。
在大唐西市,摇晃在骆驼背上的世界50 多个国家的物产运抵此地,一个又一个的店铺,鳞次栉比,丝绸、珍珠、宝石、香料、玻璃……琳琅满目。
风情万种的长安城中的女子,将穿着西域的服装,当作为一种时尚。强大和繁荣的唐朝,使长安人以一种强烈自信的大国情怀,广泛接受着来自远方陌生而新鲜的事物,并使之与自己古老的文化相交融。
曾有人这样说道,这个世界级的都市,在又经历了几百年的岁月时光后,渐渐地从历史中淡出,然而,她的光辉,却始终会照射到久远的将来。
在如今的西安街头,仍旧传承着通过丝路传来的文化与宗教。伊斯兰教即是其中之一。有着中式建筑风格的清真大寺,便是回族群众进行祷告的地方。
行笔至此,犹记起,在今年妇女节的一次活动中,我与一位来自于西安西城的回族女子白秀兰大姐相邻而坐。白大姐长得高鼻深目,肤色白皙,眉睫浓密,脸廓端庄,有着十分明显的西域人的特征。她是莲湖区一个社区的主任。多年来,她以在自己社区内倡导民族和谐友善相处的理念而为社会所知;她创意的邻里团结“百家宴”更是闻名全国。斯时,我们亲密地坐在一起。白大姐微笑着,好看妩媚的面庞,宛如满月。交谈间,她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我感到了,那手所传递出的亲切与温暖。
当我走出活动会场时,夜色已笼罩古城。平时庄严肃穆的古城墙,在皎洁月色的勾勒下,呈现出几分柔和的色彩。古老的西城,愈发显得美丽起来。
(本文原载《民主》杂志2016年2期,作者系原文化艺术报社总编辑,现任西安女性文化研究会会长,陕西省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