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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产生死劫

寻瑕小姐姐 寻瑕记 2022-10-24

(歌词链接:一首凉凉,送给金融民工


2008年,北京奥运会,深圳上海房价每平方1万,腾讯股价8块,猪肉8块一斤。“当时你要说自己是做房地产的,银行连信用卡都不给办。”


2022年,北京奥运会,深圳上海房价每平方5-10万,腾讯股价300块,猪肉30块一斤。“调岗、降薪、欠薪、裁员,一代地产人,一梦身已老。”


回想起2008年的楼市危机,很多人可能都已经被“四万亿”计划之后,黄金十年的烈火烹油模糊了记忆。


2007年底,时任万科董事会主席王石称,“我承认楼市确实出现了拐点,有下降的可能。”并建议“青年人在40岁之前没有必要急着买房。”,与此同时,万科在北上广深大举降价促销。


2020下半年泰禾爆雷,华夏幸福、协信、恒大、蓝光、花样年、新力、当代、佳兆业、奥园都没有熬过2021年,2022年初,祥生、正荣陆续躺平。


房企纾困的生死关头,央行召集6大行、12家股份制银行、5大AMC就12家问题房企纾困并购业务情况召开专题会议,核心主旨:

1、对上述12家出险房企的四证不全项目并购、涉及并购贷款置换土地出让金项目等合规性要求有所放松;

2、存量逾期补充增信后展期;

3、开发贷要求全力支持,资金务必封闭管理;

4、保证按揭发放;

5、12家房企名单为:恒大、世茂、融创、融信、佳兆业、中梁、中南建设、绿地,奥园、荣盛、阳光城、富力。

危机何来?危机何在?危机何解?


01 危机何来?


2018年,鹤总讲话“要使全社会都懂得,做生意是要有本钱的,借钱是要还的,投资是要承担风险的,做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做生意不赚钱,但可以借到更多的钱,这是一门好生意吗?


对于很多房企而言,这生意再好不过。


在很多房企的投资决策流程中,衡量一个项目是不是可行,最关键的问题是:


“什么时候融资性现金流可以回正?”


从看好一个地块开始,集团出点钱(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本钱”),工程方融资,前融资金...等拿到地,总包方垫资先把桩基础做起来,出了正负零银行放了开发贷,前融资金悉数解套...拿了预售证,一手占着开发贷,一手拿着销售回款,可物色下一个地块了,至于工程款,慢慢还;清缴税款,可以拖到天长地久。


曾经,几乎所有开发商,都是这么做生意的。


曾经,房地产行业有个段子:2个锅,1个锅盖,锅盖不够用,怎么办呢?多造几个锅,变成10个锅,8个锅盖,尽管窟窿变大了,但腾挪余地也变大了。


曾经,几乎所有金融机构,也是这么和开发商做生意的,没有人觉得开发贷的挪用,预售资金的超调,房地产金融杠杆的层层加码,房地产资本充足率的考核缺失,会伤筋动骨,会尸横遍野,会血流成河。


当政策刺穿了灰犀牛的脚踝,三道红线锁死了房地产的命脉,贷款两集中阻断了高杠杆的源头,预售资金监管钳制了规模扩张的野心,一松一紧之间,房地产企业加速倒掉了。


与房企一起倒掉的,还有那些在过去的年头里,同样追求融资现金流,不知飨足、不知止息的生意。比如庞氏化的民营金控,比如不受控的资本扩张。


从2008年到2022年,北上深的房价从1万涨到10万不止,但房企赚到了十倍的利润吗?


2020年,房企30强的销售利润率在5%-20%之间,2020年,恒大高调推出75折购房优惠,提前抢跑,线上卖房4万套,销售额突破500亿,那一年恒大的销售净利率只有6.16%,可以说是卖一套亏一套。


如果房企的所有资产,都是这些打折就能卖掉的房子,还是能算的过来帐的。但房企真实的货值结构,往往并不如此。


房地产的货值,包括住宅、公寓、商业、办公、车位。其中,住宅是最好卖的;公寓随着商住限购政策的影响,去化面临困难;商业和办公等大宗物业,在经济下行周期里卖方多,买方少;车位,在一二线城市,去化还相对容易,到了三四线城市,就要半卖半送。


随着一轮一轮的销售去化,最易脱手的住宅、一二线城市的车位会最先卖掉,公寓、商业、办公、三四线城市的车位,则会不断沉淀在房地产企业的存货中,这部分占比普遍会达到30%甚至更高。


一个住宅商业办公兼有的项目,现实的融资模式往往是,好卖的住宅卖完了,不好卖的商业办公抵押融资,销售回款和融资款统统挪走。房企赚的钱,又变成了房企借的钱。


钱呢?


辗转了好几个东家的房企CFO老张说,


房地产企业的财务报表,像女明星的脸,明明动了手脚,却依旧光鲜。


真想动手脚,茶壶和壶盖之间,还是有很多摆布的角度。


除了已经被广泛使用的“明股实债”“小股大债”将有息负债变为少数股东权益,“资产出表”将资产和负债都变成长期股权投资外,摆帐、存单质押、房企互投,都是常见的增加净资产的路径。


聪明的地产人,施展光影魔术手,美化财务报表,以满足监管、债权人、投资人的需求。但是,如果将房地产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层层剥开,可能就会发现:


看资产负债表都是正的,看账上一分钱没有,一清盘全都资不抵债。


嫌贫爱富是金融机构的本质。唯主体论,唯资产论,捆绑前50强前30强的开发商,一路强化着金融机构和开发商的抱团效应。在银行、信托、私募基金、金交所、民间借贷等各路资方的助推下,重规模、重信用、高杠杆,成了2021年以前最成功的房地产经营模式。


金融机构还能堂堂正正借款给房企的阶段,总爱把“可售货值充裕”“抵押物足值”“强制执行公证”挂在嘴边,当资产价格出现大幅滑坡,可售货值是否还充裕,抵押物是否还足值,首先就要打上问号;当核心主体的诉讼被集中管辖,强制执行公证和其他保全手续还能否顺利推进,也成为了未知数。


到了“明股实债”乃至“真股权”模式大行其道的时候,考验的是金融机构对于项目的管控能力,此时强调的往往是“现场监管”“章证照共管”“资金封闭运行”


但现实中,我们见过为了共管,房企、金融机构、合作开发股东,为了共管章证照,各买了一个保险箱,A的钥匙放在B的保险箱里,B的密码掌握在C的手里,铁索连环,最后图穷匕见一把全砸了;也见过资金明明是封闭运行,开发商直接在售楼处开出另一个交款通道,直接把首付刷走了;还见过金融机构卡着工程款不付,施工方撺掇民工兄弟扛着大包去金融街讨工钱。


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秀才总是打不过兵。


“资产含量”更低而“信用含量”更高的融资途径还包括:公开市场债务,票据和供应链融资工程方融资,金交所和员工借款。


曾有不止一家房产老板说,如果公开市场债务可以不还,我们大概可以活下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些房企,宁愿坑了陪伴多年的投资人,也不惜在到期的最后一天,奋力躺平。


房地产蜜里流油的阶段,曾经,比的是谁家的锅更多。


在家底大体相当的情况下,造锅一定要配套锅盖。有些机构说,你得有锅,我才能借给你锅盖;另一些机构则说,没事,你没锅,我也可以借给你锅盖;还有一些机构更厉害,锅都不看,直接造锅盖。


房企恍然大悟,原来锅盖比锅重要,有锅盖,就可以造新的锅,造了新锅,就有了新锅盖,锅锅盖盖无穷匮矣。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眼里都只见锅盖不见锅的时候,危机发生了。


02 危机何在?


我们在《拯救大而不倒》里说,向高层汇报的时候都是“流动性风险”,等投资人尽调完,全是“资不抵债”。


有多少房企能抗住房价下跌10%?


房子的成本由土地成本和建安成本构成,房价下跌10%,但建安成本并不会因此下降,房价下跌10%,存货减值要远超10%,挤掉报表里的水分,大部分躺平的房企,都扛不住房价下跌10%。


有多少房企能扛住去化周期延迟一年?


本轮房企债务危机全面爆发后,购房者担心无法交房,去化清冷;地方政府则希望“集中所有资源,减少所有不必要的支出,门楼不修了,绿化不做了,也要保交付”。


面对烂尾的工地,荒废的大坑,谁敢买房呢?


去化速度下降后,捉襟见肘的销售回款,需要保交付,保涉众债权,金融机构债权无法按时归还,但利息和罚息的积累,没有一日停歇。


2021年下半年,某头部房企的河北项目,集中降价30%,一个月把整个区域半年的购房需求提前消化了。降价10%,可以提前一年回款,减少一大笔利息支出,但是先降价者先去化,其他同区域项目的去化速度,只会进一步减缓。同样的情况,在各地同步上演,为了自救,进一步拖垮了行业的生存空间。


有多少房企能扛住信用债的全面收缩?


美元债要展期?可以付同意费,最好再付点展期的砍头息。


工程方融资要展期?可以给工抵房。


涉众债权要展期?必须给兑付方案,并逐期按时兑付,否则就去拉横幅。


明股实债要续作?反正项目章证照在手里,只要账户有回款,但凡能动用,都拿来还钱。最差的结果,项目资产处置,土地拍卖,还可以通过“封闭运行”,与爆雷房企的其他项目隔离,基于项目进行续建投资和并购运作。


所有的信用债权,在房企躺平之后都可能直接变成坏账,续是不能再续了,只能寄希望于尽量减少敞口。房企的公开市场债务通常占有息负债的20%-30%,在交叉违约的催化下,超过三分之一的有息负债同步到期且无法续作,谁能抗住呢?


看似是流动性问题,在资产价格缩水,和去化周期拉长的双杀下,都变成了资不抵债问题。


03 危机何解?


最近午餐会,聊到恒大最佳的抵债方案:恒大汽车一百万一辆抵债,恒大汽车估值大幅提升,再用恒大汽车的股票抵债。


看似戏谑,却道出了从2018年民企纾困到本轮房企救助的核心逻辑:


流动性问题,可以通过注入流动性解决;资不抵债问题,只能通过资产价格上涨,或化债来解决。


危机之初,行业内并购曾被视为定向注入流动性的纾困方案。但首先,一手土拍市场就可以轻松拿到销售净利率高达15%的项目,干干净净,即便如此,依然流拍不断,卖地都要靠城投兄弟撑场面,对于二手并购,繁琐的流程,或有的瑕疵,有钱何苦来当接盘侠?


其次,2017年,2020年,两个市场高位年份拿的地,财务帐本来就算不过来,受困房企打折卖项目,只能越卖越亏,缺口越大。


最后,大量的资金方都是银行、信托等刚兑资金,拖得越久,累计的利息罚息越高,对于收购估值更加难以让步。


不以房子涨价为目的的救助,都是耍流氓。但是,房价能上涨吗?


房价问题,如YQ问题,首先是个政治问题,其次才是个经济问题。无论是限购、限价、限制上市房企再融资、房地产税,都是调控房价的限制性政策,“房住不炒”没有动摇,“稳地价稳房价稳预期”的提法也没有改变,“稳”依旧是行业主基调,房价既不涨也不跌,既能巩固多年调控政策的战果,也能稳住行业的发展前景。


从2018年资管新规至今,政策对金融机构杠杆,房企杠杆的围追堵截已经进入到最终的攻坚阶段,2019年疫情后的放水带来的量价齐升,已经透支了地产行业未来至少五年的增速,再来一波行业性的资产上涨,既无政策空间,也无市场空间,但是也许在一二线城市,和人口流入的高效能城市,依然有结构性的上涨机会。


救项目不救房企,救房企不救老板,救房地产,即便已沧海桑田。


本轮危机,是房地产由1.0的囤地囤房模式到2.0的高周转高杠杆模式,再到3.0的精细化发展模式的变革阵痛,是房地产金融化的尽头,是房地产实业化的开端。


曾经,只有排名靠前,规模巨大的房企,才能将美元债、公司债、理财资金、商票融资等融资工具运用到极致,才能在高位拿下地王,才能纯凭信用“刷脸融资”


如今,那些排名并不靠前,规模并不大而不倒的房企,兴创投资、容翔地产、大家地产、盛和地产这些并不知名的名字,反而出现在了新增货值榜的前列。


一代人终将逝去,但总有人在拿地。


尽管房企纾困政策正在自上而下的迎来转折,但房地产的生死劫数,还远未结束。


一是合并重整难。为了实现保交付,就需要实施合并重整,否则大量项目无法获得增量资金面临停摆。但房企项目遍布全国,且存在大量合营和联营的情形,划归到债务层面的资产,更是盘根错节,合并重整既要考虑各地政府的态度,又要考虑其他股东方的态度,难以凭一举之力,一蹴而就。


二是找重整投资人难。经历重整后,集团层面只剩下无法消化的坏债和债务,无法去化的商业和办公资产,对于入局重整投资人而言,没有估值提升的空间,也就没有投资的动力。实务中,重整投资人往往是原有的债权人,往往以共益债投资的方式介入,介入后往往采用破产重整的方案。


当我们在谈论债务重组的时候,看起来是路径问题,模式问题,本质上都是立场问题。


对于债权人来说,时间是最大的成本,也是不可战胜的敌人,一切拖延怠慢,最终都会时间反噬;


对于债务人来说,时间是对手,也是朋友,躺平后可以争取时间摸清形式,重组中也可作为谈判筹码。


对于员工而言,清偿员工债权是后续经营还能继续的基础;对于管理层而言,无论是员工债权还是其他敏感债权,不涉刑,是一切的前提。


对于公开债而言,程序最重要,程序正义即是正义;而无论是受托管理人还是投资人,首要的是尊重清偿的顺序,避免破坏现有的清偿顺序使利益权衡更加复杂:但对于毫无抓手,毫无对策的债权人,尽可能破坏现有的清偿顺序,才有可能得到一些偿付上的微弱优势。


往往,每一方利益主体就有一个服务于自身立场的方案,弄清楚每个人所代表的立场,弄清楚每一种立场背后的目标,才是债务重组的核心基础。


通过境外债务债转股、减债、一次性清偿,推进协议重组;通过项目封闭运行,新设境内集团,实现风险隔离;辅以协议展期降息、要约收债、破产重整、流动性支持等手段,化解债务危机。


从大而不倒到原地躺倒,从高光时刻到至暗时刻,从“除了我们以外,谁都有可能暴雷”到“没有什么永垂不朽”,生死只在一线间。


池田信夫在《失去的二十年》开篇,引用了村上龙的《希望之国》:


这个国家什么东西都有,真的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然而,却唯独没有希望。


危机之后,希望我们已经找到最好的方向,或者,能够避免最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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