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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刊导览 · 读书读城 | 城市拟人——《城市的形成》读后

周思悦 国际城市规划 2020-08-19


 

《城市的形成》(The City Shaped)读完已经有一段时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该如何为这部旁征博引、卷帙浩繁的城建史巨著做一次简短而全面的评析。然而,在另一种近乎压倒性的思想灌输下,无论是强装深沉或者勉力挑刺,都如同螳臂当车一般可笑。生涩的地名和多变的城市形态在脑海中绞碎成混杂的序列,我曾经数次打开文档尝试记录些什么,却愕然发现,自己所能回忆起的片段甚至远不及作者斯皮罗·科斯托夫在绪论中的涵括来的深刻。


(美)斯皮罗·科斯托夫
《城市的形成——历史进程中的城市模式和城市意义》


而最终促使我提起笔的,却是一段美剧中的台词:


I like to think about the first law of the thermodynamics. That no energy in the universe is created, none is destroyed. That means that every bit of energy inside us, every particle, will go on to be a part of something else, maybe live as a dragonfish, a microbe, maybe burn in a supernova 10 billion years from now. And every part of us now, was once a part of some other thing, a moon, a storm cloud, a mammoth, a monkey.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of other beautiful things that were just as terrified to die as we are. We gave them new life...【我总是想起热力学第一定律,宇宙中的能量不会被制造出来,也不会被毁灭。这意味着我们体内蕴含的所有能量,每一颗粒子,都会变成别的事物的一部分,也许是龙鱼,也许是微生物,也许在100亿年之后被超新星燃烧掉。现在构成我们的每一部分,都曾经是别的事物的一部分,月亮、乌云、猛犸象,猴子。成千上万美丽的生物,像我们一样惧怕死亡。而我们给了他们新生……——出自《神盾局特工》(Agents of S.H.I.E.L.D.)S01E22】


我们生之于星尘,又将归于宇宙。


仔细品读这段话的时候,眼前拉伸出一条漫长的时间轴,这条时间轴上,肉体不再是凝滞的钝物,生命被分解成了千万美丽的原子,原子聚合分散,伴随着世界打破、演化、再生、形成……


我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在我阅读《城市的形成》时也曾经反复在脑海中出现——科斯托夫曾经对比过这样两个相互对应的城市意象:罗马在帝国时代的顶峰有100多万居民,城市被石结构的公共建筑和敞廊主导,剧院、庙宇、竞技场和广场遍布马提乌斯区。而在中世纪,罗马总人口不足5万,帝国城市壮观的正交网格被弯曲的迷宫式街巷取代,一切雄伟的形式秩序荡然无存。这是城市进程变化中一个鲜明的例子。


不同城市与不同年代之间的建设或许存在着诸多不同,它们可以用编年、国别、侧重点等方式分类阐述,但当“城市”一词作为整体出现在共性的字典上,唯一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它如同追寻人类生生不息的脚步一般,步步迁演的变化。


每一个凝聚的主体从万物中幻化而来,最终剥离散去,成为下一个崭新。人类如此,城市亦如此。当图纸上精心的设计最终卷入日常生活的秩序和吞噬一切的历史进程,每一块砖、一掊土、一棵树,都成为悬浮在混沌的建筑生命之中的微尘,期待着下一次惊奇的孕育。


人与城市,就像镜子的两面——人类聚居,城墙建立;人口扩张,城墙被推倒又填上其他的东西;居民迁徙,曾经理性的网格慢慢变得含混;科技发展,铁路线侵占了墓地和水滨;战争、火灾、道路扩张、新的思想学说和理论体系建立,城市一次次被扼杀被抹平,又一次次从废墟中、旷野上、高山之巅甚至海底生长出来……


我向来以对外宣称我在学习一门艺术为豪,不是为了拉高格调,而是我诚心以为城市规划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属于艺术的范畴。不同于土木工程对计算精细化的锱铢必较,也背离传统工科许多生硬和冰冷的桎梏,我们所设计、构筑、看见、感受、生活和理解的城市,作为一种典型的“人造物”,回归本源,大抵还是一种“我”的物化。


在想通了城市与人的这层关系之后,作者编写此书的逻辑和用意也豁然明朗起来。与哲学经典的三大终极问题相似,我们学习城建史,其实也是为了研究三个经典问题——城市是什么?它怎么发展而来?又将走向何处?


科斯托夫用了诸多的方式和语言来阐释他理解中城市的意义,我独爱这样一句:“城市是建筑和人的聚集体,在城市及其变体当中凝聚着时间和场所的统一。”这是身为城市史学家独有的眼光和远见,当今的城市规划者们一直在对“城市是什么”和“城市将怎样”进行喋喋不休的争论,却最容易忽略时间的沉积给城市形成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改变。


我们很容易受制于城市当前形式的限制,为其套上固化的、共性的判断,在大千变化中,捕捉不同城市之间若有若无的相通隐喻。许多规划师穷尽毕生,不过是想从一些优秀的城市形态中获得灵感,发现几条街道或是一个城市形态的与众不同,并最终将他们研究出的精华落实成几张高效的具有参考价值的城市设计图纸。


然而历史却证明了这种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显得毫无逻辑、愚蠢可笑。很多相似的城市形式其实来自全然不同的人的意图和考量;相反,相似的社会背景不一定导致相像的设计布局和结果。


城市不应当是静止的,被铭记的也不应该是形式。对于一个形而上的观察者来说,城市网格的区别也许仅仅在于轴线的条数、街道的宽窄、线条的规整程度和每一个单元格的大小,而实际上我们更应该把目光投向为什么在不同的政治体制、不同的城市规模、不同的地形条件、不同的决策者和参与者等条件下,居民们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同一种定居方式?至于网格本身,它并不是“现代高效”的代名词,甚至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类似的,两条同样弯曲的道路并不一定都出于设计师对对称图形的追求,两座风格迥异的城堡也不是不能出自同一个年代的同一片土地。规划师要学习的应该是从出发点走向目的的路径,而不是模仿什么才能达到终点。


我以为这也是作者极力想要在本书中向我们阐明的——“我研究的不是抽象的形式或从行为学可能性角度解释的形式,我关注的是作为意义载体的形式,而建筑的意义最终总是存在于历史和文化的关系当中的。”


回溯城市发展的脚步,从萌芽到繁荣,无数代人出于各自千奇百怪的目的建造了城市,可最终落脚到解释大部分城市成因的词语,也无外乎“历史”和“文化”这两个几乎完全人文性的字眼上。这让一直被作为一门“科学”存在的城市规划原理听起来有些讽刺。


正如前文所提及,城市的形式很多时候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没有人会仅仅为了展现自己绘画和设计的才能就大兴土木,构建心目中形态完美的理想之城。城市建设不同于科学实验,不是为了论证理论的正确性,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个人思想毕竟狭隘,很多实际的问题和矛盾在建设之初根本无法预见,因此,从历史动态的角度来看,城市形态受到时代环境的左右甚至远远超过设计师在它身上烙下的功勋。


我们眼中所见的城市,没有一个是完美对称的优雅几何图案。虽然城市设计者以石刻或图纸的形式将他们的智慧结晶长期保存,使我最终看到了著名的巴格达圆形平面、如画的郊区和巴洛克式的城邦……然而除了与其创始人同时代并且在地域上最为靠近的那批人之外,城市早在以完整的设计形式被匠人落实之前就已蔓延,并抹去了图纸上优美规整的形态。


即使是那些被现代人津津乐道的优秀城市设计案例:手指状延伸的哥本哈根,风格壮丽的巴黎老城区,巨型网格化的巴塞罗那……这些通过法律法规严格保护控制建立起来的地区,从高空看去,其边界早已与新城和郊野含混一处,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更加天然和难以捉摸的形状。


“无论某个城市在某个地方得以建立起来的初始原因如何,一旦它建立了起来,便会形成属于自己的基础设施和交通网络。”城市大概和人一样,在千百年的演化中培养了灵性,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精神意志,成为与人类生命体平行的独立世界。它们不会按照规划者的要求塑造四肢,哪怕在“洁癖患者”眼中,图纸上的未来城市显然更加迷人。


因此,我常常困惑——当我们在面对城市的时候,是否应该像面对一个具有思想的生命个体一样保持尊重?我们是否应该放弃肢解、粘贴道路和公共空间,将城市拼接成一件五彩斑斓的百衲衣?我们是否应该任城市有机生长,只在必要的时候加以引导?


以本人浅薄的专业知识,我看不清城市将走向何处。但是很庆幸,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有力的节点,将人和城市维系一处。如果说,曾经在学术讲座上浑浑噩噩记录过无数遍的“城市规划的关键是以人为本”还只是一句照本宣科的诫言,如今,从城市史的脉络之初按图索骥,我终于看见了人与城市在宇宙中平行生长的轨迹——


它们同根同源,未来也必将相伴相依。


南京大学区域规划研究中心 周思悦 供稿


作者:周思悦,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硕士研究生。njusaup_zsy@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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