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向往北海
向往北海
◎金沙江
女儿要去四千多里外的北海定居，把好处说了个遍，七娘却一直摇头。“北海大海里的鱼，各式各样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听到女儿的这句话，七娘的脸才算放了晴。真的吗？虽然纠结还在，但她毕竟松了口，让女儿先去北海看看，然后再作决定。
七娘，家住吉林省舒兰市，一个名叫凤凰的小山村里。在长白山深处生活了几十年，她大半辈子爱鱼。爱看鱼、爱捉鱼、爱炖鱼，当然更爱吃鱼。当年她下嫁七伯，其中就因有鱼。七娘娘家村子在丘陵上，满眼石头山冈，没河没泉，更没水塘。一年有数的几场雨雪，刚够湿过地皮，就匆匆顺坡溜跑了。与七娘娘家村不同，七伯家祖辈居住的山村，两山夹一川；山里各有一眼山泉，常年不竭，汩汩涌流，在川地汇成一条清澈的山溪，从村前流过。两条山泉，在村外相汇，汇出一方两百平方米左右的水塘。老夫老妻了，七娘不时还会老话重提，老七，我嫁给你，是你人好不假，但也有那水塘和水塘里鱼的功劳呀。
女儿启程去了北海。女儿女婿是做餐饮的，到北海他们的生意做得起来不？外孙女的上学怎么办？新到一个地方，人地两生的，能适应吗？人们都有一种故土难离的情感不是？虽说对女儿计划全家移居北海深感犹豫，但七娘的心也随她坐飞机飞向了北海。村里水塘怎么能和北海的大海比呢？这么多年，全村几百号人，守着小小的水塘，吃一顿鱼餐，是年节或招待亲朋贵客的事情。虽然后来好了些，但也不是能经常吃到鱼。大半辈子，眼睛盯着坡坡岭岭的山地过日子，原来的水塘，在她眼中、心里好大，现在想想，它连北海大海一个小海湾都不如呢。何况，水塘的责任，是灌溉川下五里左右的稻田。塘中的野生鱼，自生自灭，能数得过来的。加之村上有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不准随便下塘捕鱼。成年累月，村人对鱼的念想渐渐淡漠。七娘在心里开始羡慕北海人，可以守着一片大海，和大海里那么多的鱼过日子。她敬佩女儿，不管拔出萝卜带着多少泥，他们拖家带口，要远涉几千里，去过北海人的生活。
滨海之城。谭瑞军 摄
打鱼摸虾，耽误庄稼，是小村代代相传的做人过活的信条。七娘一直不信。怎么就不能既打鱼摸虾，又不耽误庄稼呢？她最瞧不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她是每天围着灶台转的母亲。她见不得四个儿女的饭碗里，成年没有油花和鱼腥。她要去打鱼，丰富孩子们的饭桌。七娘当时三十刚出头，只要认准了，做什么事情，干净利落，说干就干。她把老旧的米筛子，稍事改动成渔网。不许去水塘捉鱼，她去水塘上游的溪流捉。汛期一到，水塘里有些泥鳅、草根、胖头等鱼，会沿溪水成群结队逆流而上。这时节，七娘带着七伯晚上七八点钟出门，选一处缓流段，下网拦溪。过一夜，第二天凌晨再去起网。虽然每次收获多则十多条，少则四五条而已；并且只有手指头般大小，但七娘仍然会兴奋几天。有鱼的伙食，七娘进厨房，摆碗筷的脚步都与平日不同；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竟底气十足、绵长悦耳。
期待中，七娘接到女儿从北海侨港渔港码头打来的视频通话。七娘看见海岸上鱼筐挤鱼篓，卖鱼的、买鱼的，里三层外三层，海面上还有一艘艘满载而归的渔船驶回岸边。叫卖声、交谈声、招呼声、砍价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七娘听不懂北海的白话，但那番热闹，那番忙碌，那番喜悦，仿佛让她闻到了一阵阵鱼香。这阵势看得她目瞪口呆，眼花缭乱。女儿一边录像，一边讲解。这是老虎鱼、黄鱼、鳗鲶鱼，那是沙箭鱼、马鲛鱼、桂花鱼，还有说不出名字的一些鱼。
七娘相信了女儿。北海不愧是北海。七娘不由得想起村里规模最大那次捉鱼的情景。那年夏季，山里大旱，眼见村水塘一大圈接一大圈地缩小。听到村里传出要开塘捕鱼的风声，七娘立马召集全家人开会，类似战前动员。她带二儿子在水塘中心，七伯领大女儿在水塘东侧。水塘的西、南、北位置，由大儿子负责。小女儿在岸边看摊儿。丝网、渔叉、脸盆、水桶，捕鱼所需的工具，早早一应具备。
隔天清早，没等广播喇叭播出捕鱼通知的声音落下，七娘率领自家军已经冲进水塘。全村男女老少挤水塘。网碰网，人挨人，水塘成了人塘；鱼摇尾的扑哧声，人们的呼喊声，混杂一起，听不清彼此。干涸的水塘，淤泥没膝，一番扑腾，一塘泥人。捕鱼大战从清早一直持续到下午四五点钟，才接近尾声。水塘里的人走净了，却不见七娘。七伯和孩子们在岸边，四处张望，没人；大声呼喊，没声。他们背袋挎篓急赶回家，也不见七娘。急人了。他们正要折回水塘去找，村道上，远远走回了泥巴七娘。原来在捕鱼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在水塘最外圈柳树丛，发现一窝草根鱼，她兴奋得又是泥呀水呀地忙乎一大阵儿，最后，竟然累得躺在泥巴里睡着了。
七娘说，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多的鱼。大大小小，一共能有20多斤。孩子嘴馋，她的手痒，等不及，当晚她便忙碌起来。除鳞、开腹、清膛、洗净。挑选三四条大小适中的，升火慢炖。小院的黄昏，顷刻被鱼香沁透。剩余的大部分，摆放到大木盆里，用盐粒子卤上。第二天天刚放亮，柴篱笆、晒衣绳、窗台上，早已晾满了鱼。七娘不时去翻看、巡视。心满意足中，有一种难得的自豪。
那些年饭桌上难得见到鱼，七娘练就一手做鱼的厨艺。当抓到的鱼少又小时，她就用自家的豆瓣酱，做鱼酱。即便是一条半斤左右的胖头鱼，全家六口人动筷，也捉襟见肘。她便开动脑筋，炖鱼时，这次放进几根院子里的紫茄子，做一盘鱼香茄子；下次去买两块大豆腐，做一锅鱼汤豆腐；再下次，把干豆腐系成扣卷，做一盆干豆腐煮鱼。七娘说，没鱼的日子，要好好努力，过成有鱼的日子；有鱼的日子，要知道珍惜，把日子过得更好，对得起好吃的鱼。
没过几日，七娘忍不住给女儿打电话，叮嘱她，要谦虚地向北海人学习，多认识一些鱼，多学几手做鱼的厨艺，等她到北海定居时，好做她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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