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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个世纪过去了,人们仍然无法相信,美丽的“七仙女”怎会死得那样惨?

2017-06-07 枫叶君 辉说

作者: 枫叶君,资深媒体人,现定居加拿大。

文章来源:精致小号 (ID:toronto2016shanghai)

枫叶君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连载



即使不太熟悉戏曲的人,也一定听过《天仙配》、《女驸马》等优美的黄梅戏唱段,这些唱段的原唱者就是一代黄梅戏大师,被誉为“黄梅戏皇后”的严凤英。


因为在《天仙配》中的出色表演,严凤英成了七仙女的代名词。


在戏曲舞台上,严凤英算不上是最美的女演员,但是她的唱腔却被公认为是最优美的,被后世黄梅戏演员奉为经典。


可惜的是,1968年4月8日,这位美丽的七仙女永远告别了人世,而且,她的死异常凄惨和屈辱,让所有善良的人们闻之悲伤,不忍去想。


青年严凤英


4月的合肥,空气中尚有寒意,但是春天的脚步声明显近了。可是,严凤英怎么也想不到,一场致命的严寒即将向她扑来,其严酷超过她以往遭受的种种磨难,并将最终吞噬她年轻的生命。


厄运始于4月5日省政府机关报《红安徽》上的一篇文章,《向文艺界的阶级敌人发起猛攻》,文章用严厉的词句批判了安徽“文艺黑线”人物,其中两次点到严凤英的名字,理由是,他们“围攻江青同志领导创作的革命样板戏”,是“一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


严凤英心里非常不安,她知道,这与那次她去北京观摩演出有关。


1964年6月,全国京剧现代戏汇演在北京举行,严凤英和省黄梅戏剧团的王少舫、柏龙驹进京观摩。汇演期间,他们观看了《智取威虎山》,并在讨论时发表了观感,但是并没有提江青的名字。后来,严凤英和王少舫因团里有演出任务,提前返回合肥。


1964年4月,严凤英(二排左起9)与剧团同事在安徽望江合影


令严凤英始料不及的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观摩活动,4年后竟然被定性为“反革命活动”,造反派还气势汹汹地质问,当时为什么要提前退场?严凤英知道,是否提前退场并不重要,造反派的目的是要揪出“后台”。


4月5日当天,军宣队代表和剧团的造反派就找到严凤英,要她彻底交代问题,说清楚是谁让他们反对“京剧革命”的。严凤英问心无愧,说没有可交代的。对方很恼火,见严凤英不说话,就不让她回家吃饭。


僵持到最后,造反派下了最后通牒,6日和7日两天在家写材料,8日必须交上,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严凤英回家后,情绪很低落,对丈夫王冠亚说:“不写了,明天还是照实说,看他们怎么办。”


话虽这样说,严凤英心里还是相当紧张。据柏龙驹回忆,7日,她曾去自己家坐了一会儿,对柏的妻子李琦说:“我站得直坐得正,只是眼前难熬啊!”


当天夜里,王冠亚听到严凤英在呻吟,以为她的腰痛病又犯了。刚要起来给她按摩,就听严凤英说,不用了,你看看桌上我写的信吧!王冠亚大惊,拿起信来,发现竟是一封写给黄梅戏剧团全体革命同志的遗书:


是共产党毛主席救了我!我是热爱毛主席,热爱党的!我也演过一些封资修的毒草坏戏,我是有错误的,革命同志斗我,我是拥护的,但我不反党!不反毛主席!……


慌乱中,王冠亚意识到严凤英似乎做了什么,忙问她吃了什么药。严凤英眼中满是泪水,不回答。王冠亚急了,赶紧把当时只有十几岁的两个儿子叫起来,让他们去大院医务室叫医生。


严凤英与丈夫王冠亚、儿子王小亚、王小英合影


医生赶来后,发现无能为力,说要赶紧送医院。王冠亚无奈只好找军代表,说严凤英生命危险,要赶紧抢救,并把严凤英给全团“革命同志”的信交给他。


没想到,军代表并没有把救人当作第一要务,而是把几个造反派头头召集来,把王冠亚关在门外,对躺在床上的严凤英进行现场批斗,说她自杀是“对抗文化大革命”,是“叛党行为”,对着她念语录,甚至百般辱骂,足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据王冠亚回忆,当时的严凤英因为吞了大量安眠药,眼不能睁,口不能言,泪流满面,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还要听着造反派们的恶语相向,到了最后,脸色发青,口吐白沫。


也许是发现严凤英生命确实危在旦夕,军代表才带着几个造反派头头扬长而去。

 

王冠亚这才赶紧去借板车,几经波折终于弄到,赶紧把严凤英拉到医院。到了医院,严凤英呼吸更加急促。不料医院说,必须有单位介绍信才能收治,王冠亚再三央求,对方仍不敢收。没办法,他只好返回剧团开介绍信。这样,抢救严凤英最宝贵的时间被耽误过去了。


当时的情景很凄凉:严凤英并没有被安置在病房,而是放在走廊的水泥地上。那时天气还很凉,又是后半夜,而严凤英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王冠亚央求护士给严凤英找张病床。护士不敢,悄悄说,得等造反派离开才行。两个年轻护士给严凤英吊盐水,做人工呼吸,但是收效不大。


凌晨5时25分,严凤英停止了呼吸,年仅38岁。


“我禁不住紧紧抱住她!吻她!不能放!不能松!怕她一走就不回来了!孩子们哭呀。为她换鞋,一看,布鞋是皮底的,怕过奈何桥时滑跌下去了!真是再哭也无可奈何了。”多年后,王冠亚仍然记得当年和妻子诀别的那一刻。


严凤英


就在王冠亚和孩子们悲痛欲绝时,最残忍的一幕上演了。


严凤英断气不到一小时,军代表和造反派要求医生解剖遗体,说有人检举严凤英是国民党特务,是在接到上级指令后,为逃避罪责而自杀,身体里藏有特务工具,必须挖出内脏来搜查。


医生开始不同意解剖,说即使要开膛,也是公安刑侦部门的事情。王冠亚坚决反对,但是他的哀求丝毫不起作用。军代表厉声斥责医生,说现在是抓反革命,抓特务。迫于军代表和造反派的淫威,医生被迫对严凤英的遗体进行“解剖”:


“他们开刀时,红梅剧团(当时造反派把黄梅戏改称“红梅戏”)派了四个人在严凤英身边监视,一个男造反派头头和一个女造反派头头各站两边,正中站的是‘革命干部’,下方站的是那个军代表。医生用手术用的小斧头从咽下砍起,向下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砍,然后把内脏拉出来,剖开,找他们听到检举的所谓‘发报机’、‘照相机’……等‘特务工具’——当然一无所获!只查到100多粒安眠药片!当劈到耻骨时,膀胱的尿喷了出来,那个军代表悻悻地说:‘严凤英,我没看过你的戏,也没看过你的电影,今天我看到你的原形了!’


这就是他们对严凤英遗体的“解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严凤英是文革中死得最惨的艺术家。


这段场景是后人关于严凤英死后被剖尸最常见的描述。王冠亚后来的回忆文章也基本和上述描述吻合。严凤英长子王小亚当时已14岁,事情记得很清楚,他在2010年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说,这都是真的。


唯一有出入的是, 医生是否在严凤英胃中找到100多粒安眠药片(有人认为,安眠药片只有溶解被身体吸收后,才能致命),特别是军代表有没有说过那句话。但是,这些并不重要,因为严凤英吞服大量安眠药并因此致死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军代表原话是否如此,无人佐证。不过,据著名黄梅戏作曲家时白林回忆,王冠亚确实曾亲口告诉他,那个军代表在现场说了很下流的话。


作曲家时白林


看着自己妻子未寒的遗体被刀切斧砍,那是怎样一种钻心的痛?我们无法想象,这一切,王冠亚都承受了。很多人说,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王冠亚是否能活下来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严凤英死了,可是迫害并没有停止,造反派常常三更半夜去抄家。为保住严凤英的骨灰,王冠亚想尽办法,甚至用了鸡骨猪骨调包的方法。不久,王冠亚也被关进牛棚,两个孩子不能正常上学,一个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彻底毁了……


四人帮倒台后,各级政府开始为在文革中受迫害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平反。1978年5月23日,安徽省文艺工作者大会在合肥黄梅剧院礼堂举行,安徽省委书记赵守一代表省委宣布为严凤英平反昭雪。此时,距离严凤英在那个寒冷的清晨含冤死去已过去整整10年。


严凤英在《女驸马》中扮演冯素贞


王小亚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他说,那天很热,省委各部门和文艺界的很多人都来了,花圈多得数不清。当着很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的面,王小亚放声痛哭。


“过去的十几年,我们一直没敢哭。”


在王小亚的记忆中,平反那天,他痛哭过,但是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改变,他和父亲、弟弟王小英没有举行任何庆祝仪式。对他们一家来说,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我们没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我们胜利了吗?没有。”


是的,对于失去亲人的人来说,任何名誉的更正或追认都只是一种形式,失去的便永远失去了。就严凤英而言,她一直是那个深受观众喜爱的黄梅戏演员,在她被批判时是如此,在平反后也是如此。


三个月后,安徽省文化厅在合肥为严凤英举行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


严凤英墓


在严凤英去世后几十年间,王冠亚一直住在原来黄梅戏剧团的宿舍楼里。有记者曾去采访,见楼道墙壁上还隐约显现着当年批斗严凤英的黑色字迹。单位后来分配新住宅,很多人都搬走了,王冠亚一直没搬。有人说他发扬风格,了解的人却知道,他是舍不得离开,因为他和严凤英曾经在这里一起生活过。


王冠亚一直没再娶。有好心人曾想给他介绍,都被他婉拒了。他说,再上哪里去找严凤英那样好的女人啊?不如不找罢。


文革中被逼死的艺术家很多,但严凤英无疑是很惨的,死后被剖尸无论如何都是对人最后一点尊严的无情践踏。可是,恰恰就是因为过于惨烈,以至于极少数人甚至怀疑:当时的情况果真如此吗?


有人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质疑严凤英死后被剖尸的情况,认为这很可能只是传闻,理由是,当时军宣队干部的素质都是经过考查的,是不错的,不大可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并且说,如果当初的情况真是这样,为什么上级部门会不提这一细节?


这就是纠错后遗症,如果不彻底,就会给很多人留下开脱责任的口实。


对于严凤英死后被开膛破肚的情况,很多资料都是依据王冠亚当时的现场回忆,依王冠亚的人品,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无中生有,以自己亡妻的名誉来编造谎言。至于有关部门和有关人员为何对这一细节非常低调和含糊,相信大家都有各自的理解。


很多情况下,事情是人做的,同时被贴上历史悲剧的标签,可是,历史是不会出来承认错误的。


王冠亚在儿子王小亚、王小英搀扶下到严凤英墓前祭奠


就像王小亚所说,很多人当初对母亲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但后来都对他说,他们当初就是为严凤英好,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被裹挟着做了有愧于良知的事,总之,逃避责任是人性的弱点,这点不必讳言。


上述文章还说,严凤英从被点名批判到自杀仅有三天时间,并没有给她加上具体的罪名,除非心理过分脆弱,否则不会自杀。严凤英一生经历过很多波折,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她的自杀有些莫名其妙。


不错,严凤英是个坚强的人,但是,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地方,也有脆弱的瞬间。严凤英自杀之前的情况,绝不是约见谈话那么简单,她受到过严厉的批斗。严凤英和王冠亚的好友、原安徽省文联副主席柏龙驹曾有过如下回忆:


“他们黄梅剧院之前在我们院子里开了个批斗大会,那个会上斗得很不像话,把她过去的事情都翻了出来,甚至她在旧社会被侮辱、被伤害的那些,全搬出来了,还把她丈夫、孩子都喊出来陪斗。她当时就喊我母亲:妈妈啊,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那次对她刺激很大。”


严凤英好友柏龙驹


由此可知,严凤英在自杀前精神受到极大刺激。严凤英是个坚强的女人,但是性格里也有走极端的一面。解放前,她因为不堪有钱人的凌辱,曾经两次自杀,一次上吊,一次吞金,但是都被人及时救活了。但是,第三次自杀,她再也没能活过来。


至于那个军代表,是否是有素质的干部不知道,但是,就在当天造反派开大会公布严凤英死讯时,和严凤英共事多年的作曲家时白林忍不住哭出声来,立刻就被这位军代表厉声斥责:你这是什么阶级立场?!


这个军代表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叫刘万泉,后来被保护性地调到外省,曾经在江西和贵州生活过。据说后来有人在整理严凤英材料时去找过他,他竟然振振有辞地说,文革就是要打到“三名三高”,这又不是我发明的。在安徽,不打严凤英打谁呀!


言外之意,责任是历史的,他只是历史的过客。


人应该有良心。即使“历史”要肆虐,有良知的人也不应助纣为虐。冷血的何止刘万泉?据王小亚回忆,当初父亲为抢救严凤英,在医院门诊部和住院部来回跑,不断地央求,住院部一个医生竟然恶语相向:你服毒活该,你是反革命。我们要抢救的话,要有证明文件,没有证明文件我们怎么抢救?像这种反革命,死一个少一个。


这哪里还有一点做人的善心?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逝去,竟如此出言恶毒!这不禁让人想起鲁迅先生90年前在《纪念刘和珍君》中那句发人深省的话:“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


可是,严凤英的心是非常善良的。她是知名演员,月工资300元,这在当时是非常高的。王冠亚和王小亚都说,严凤英有大手大脚的毛病,可是,她的大手大脚并不是奢侈和浪费,而是经常出钱出物帮助别人,谁家有困难了,需要钱,她都会伸出援手,甚至剧团里有夫妻因为打架把家里东西砸了,严凤英就去买个新的送给人家。就在她被批斗自杀前几天,她还给团里一位有困难的老同事送过钱。


王冠亚的书房一直摆着严凤英的大照片


这就无怪乎,每逢别人要给王冠亚介绍对象时,他就婉言谢绝,嘴里总是那一句:再上哪里去找严凤英那样好的女人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怀吧。


2013年4月16日,著名黄梅戏编剧、导演王冠亚在合肥去世,享年84岁。王冠亚与严凤英在一起只生活了12年,但是却在严凤英离去后,守护了他们的爱情整整45年。


王冠亚去世后,有人说,王冠亚去了,严凤英便不再孤单,“七仙女“和“董永”终于在天上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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