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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利:记忆中的那朵马莲花

2016-12-07 吴永利 雪绒花原创文学

记忆中的那朵马莲花

作者:吴永利



(一)

在家乡干旱的土垄上经常能见到一簇簇马莲,由于缺少水分,叶子呈现出苍老的灰绿色,叶脉像条条皱纹纵横在细长的叶片上,显得毫无生气。可是每到七月,马莲总会如期捧出一朵朵美丽的马莲花,娇嫩嫩,蓝幽幽,宛如一个个长着细长脖子的喇叭,到了喇叭口又均匀的分成六瓣,露出浅黄色的花蕊。每当这时我的脑海里便会回荡起一首童谣: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莲开花最美丽,

采把叶子编凉席,

编好凉席坐一起,

我们永远不分离。

马莲叶柔韧耐实,记忆中,童年的夏天,我们总是采上大把的马莲叶坐在树荫下编制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不知从何时起,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地注视着我们,有时还会“嘿嘿”地傻笑。她是我小叔的女儿——马莲。小叔说名贱好养,所以就用草原上一种连牛羊都不吃的植物的名字——马莲,当了女儿的名字。小婶婶生下马莲三个月,全然不管后爷爷拉长的脸,就把她丢给奶奶,拉着小叔回草原了。马莲在奶奶的叹息和后爷爷的呵斥中渐渐长大,已经六岁了却还不会说话,只会“嘿嘿”傻笑。在伙伴们面前我总是保持着和马莲的距离,虽然心里也想带着她玩,好好照顾她,可是小伙伴们都笑话她是个傻子不愿和她玩,我也就只好在大家都各自散去后才和马莲说说话,陪陪她,可就这短暂的时光,马莲由衷地快乐着,她总是“嘿嘿”地笑着,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

那天,我和小伙伴正在打谷场玩捉迷藏,忽然听到男孩的哄笑声:“大傻瓜,吃泥巴,大傻瓜,吃泥巴-……”循声望去,我看到一群小男孩围在一起,我立刻奔过去,那个被围在中间的果然是马莲,只见那群男孩一边喊一边把土块、乱草往马莲嘴边送。马莲目光呆滞而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胡乱的摇摆着头,粉嘟嘟的小脸上沾了些泥土,头发上凌乱地挂着野草。那些调皮的男孩哄笑着,冲着马莲做鬼脸。“你们干什么!滚!滚!”我冲进去,护着马莲,气急败坏地冲着那群男孩子喊。男孩们一哄而散。我拉着马莲的手,看着她被逼得通红的小脸和惊恐慌乱而又无助的眼神,心被弄得刺痛,我可怜的妹妹,她连大声哭喊的反抗都不会。我不再顾及小伙伴的嘲笑,冲着那群野男孩大喊:“你们给我听着,她是我妹妹,你们谁要再欺负她,我饶不了他。”我柔声地安慰着马莲,拉着她的手向奶奶家走去。

那天,我像个大人似的和奶奶谈了很久。奶奶说马莲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叔也是个苦命的人。奶奶说小叔还没成人就没了父亲,没了依靠,跟着她在继父家里受气,只好只身一人去口外打草挣钱,领回了大了肚子的小婶婶,可是小婶婶是蒙古人,是回民,小叔要和小婶婶结婚就得入小婶婶的教。小叔不想离奶奶那么远,为此两人天天吵,后来小叔妥协了,小婶婶怕未婚先孕遭人口舌就把小马莲丢给了奶奶。可怜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爹娘的吵骂惊吓,后来又常遭到后爷爷的呵斥,到现在还不会开口说话。我拍着胸脯向奶奶保证,以后会带着妹妹玩,会好好保护她。

(二)


那以后,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好姐姐,天天带着马莲,慢慢地一些小伙伴也接受了马莲。有一次,我们采了许多马莲叶子,编了一个个小草人,还有一块大大的凉席。我们拉着手,跳着笑着,聪明的兰儿还编了歌谣:“一二三四五六七,马莲开花最美丽,采把叶子编凉席,编好凉席坐一起,我们永远不分离。”马莲开心地笑着、跳着,眼睛弯成月牙形,目光中的呆滞几乎看不到了,还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学着歌谣。

我把自己用马莲叶精心编制的两个手挽手的小草人送给马莲,她紧紧地抱着,脸上满是新奇和快乐。我指指草人,再指指自己和马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姐姐,莲莲。”马莲忽然抬起眼睛看着我,生硬地学着:“姐姐。”那一刻,我开心得要命,马莲会说话了!我搂着马莲,又跳又笑。马莲也开心地笑着,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

奶奶身体越来越差,小叔和小婶婶从内蒙回来了。他们不吵了,小婶婶体态丰满,身后跟着两个花一般娇嫩、伶牙俐齿的女儿。见到马莲,小婶婶愣了愣,淡淡地说:“叫妈妈。”马莲往我身后缩了缩,表情呆滞,一声不吭。“这孩子,一生下来就看出来是个傻子,”小婶婶叹了口气。几天后奶奶走了,处理完后事,小叔和小婶婶带着马莲回了内蒙。我也要到县城上中学了,再没有时间像小时候那样疯玩了,可是空余时间却常常想起马莲,想起她漂亮的脸庞,想起她无助的目光,想起她高兴时弯成月牙形的眼睛。

                   

(三)


高中毕业,紧张的学习生活得以暂时的缓解,我决定去神往已久的草原看看。

汽车在原野上奔驰,我的思绪在现实和记忆中跳跃。不知马莲长成什么样子了?她还记得我吗?她会说话了吗?每次通信,问起马莲,婶婶总是“好着呢,和草原上的马莲一样结实耐皮”一句话代过。

六年前分别的情景历历在目。马莲被婶婶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我送她的小草人,被动地迈着脚步,望着我,眼里写满无助。二表妹、三表妹像两只雀跃的小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上车时,马莲突然露出惊慌的神情,屁股往后拽,婶婶用力拉她不上,我想和婶婶说要善待马莲,她的智力是可以开启的,只要有耐心她是可以学会说话的,可当时只觉得喉咙堵塞,竟然无法开口。我看着小叔和小婶婶把马莲抱上车,汽车载着我对马莲的牵挂向远方驶去,车窗外小叔拉着马莲的手用力地向我们挥拜……

……

下了汽车,看到等在路边的两个表妹,问起马莲,二表妹说没有带她来,怕她以后一个人跑出来不认识回家的路,这里离公路近容易出事。

我们又步行十多里路才到了小叔家,终于看到分别六年的马莲了。

17岁的马莲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果不是一脸呆滞的表情,她该是个美少女,皮肤白白的,眉毛弯弯的,鼻梁高高的。“马莲,”我唤她,她迟疑的转过脸,满眼迷惘。“她不认识你了,这孩子,越大越傻。刚接回来时跟在两个妹妹身后偶尔喊姐姐,被纠正几次就再也不开口了。现在还得人照顾,唉,”婶婶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都成了我和你叔的一块心病了,什么时侯找个好男人照顾她,我们才放心。”

第二天小叔去放牧,两个小表妹上学。我想带马莲出去走走,婶婶说:“她不跟生人走,你试试。”我把手递给马莲,一字一顿地说:“马莲,姐姐带你去玩,好吗?”马莲迟疑了一下,把手递给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小时候的情景又在我脑海中回放。

“不要走远了,你对这里不熟,马莲又不识路,”婶婶在我们背后大声叮嘱。

这正是乌兰察布草原最美的季节。天空水洗一般湛蓝,广阔无垠,白云纯得没有一点瑕疵,悠悠地飘着。与湛蓝的天空遥相呼应的是一碧万里的原野,同样广袤无边,星星点点的各种野花点缀其间,在柔风中摇曳着身姿。几簇马莲舒展着长长的绿叶,马莲花开得正旺,蓝得发亮,一如被水洗过般的天空。我想拽几条马莲叶子却怎么都拽不断,草原的马莲果然和家乡的不一样,这里的马莲叶碧绿修长,有的竟然长达两米,足足是家乡的二十倍。表妹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伏下身子,用指甲一点点地掐马莲叶根部发紫白的部分,终于马莲叶被完整的掐断,她举到我面前,“嘿嘿”地笑着,我欣喜的接过,用马莲叶编织起童年的记忆,又摘几朵马莲花戴在表妹头上,表妹高兴起来,跳着笑着。儿时的歌谣仿佛在辽阔的草原上回荡: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莲开花最美丽,采把叶子编凉席,编好凉席坐一起,我们永远不分离……

我想看到“风吹草低见牛羊”我情景,牵着马莲向远处走去。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简易的工棚,三个年轻的男子在工棚外边打牌,身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他们脸上贴满了白纸条,像滑稽的小丑。

“妹子,不是本地人吧,”他们中最先发现我们的一个男子大声问我。

“河北的,来这里走亲戚,”我答。

“是老乡呀,过来聊聊,这里除了草就是羊,难得见着个人。”

马莲向我背后缩了缩,我牵着她的手,一边安慰她“别怕”,一边走近那几个人。

交谈中得知,他们是河北定县人,在这里照看工地,这里要修铁路,据说明年就能竣工。那个一说话眼睛就眯起来的男子看了眼马莲,疑惑地问我:“她?”“是我表妹,这儿有点问题,”我指了指自己的头。他“哦”了一声,“等明年来看你叔就方便多了,这里会设个小站,离你小叔家不过五里路程。”

我想即使这里通了火车,我也不可能年年来看小叔,毕竟我们离得远了点,遥远的距离也冲淡了亲情。

没想到,仅仅两个月后,我又急急地赶到小叔家。


(四)


我突然接到小叔的电话,让我帮着打听马莲的下落,马莲已经走失多日。

原来,我离开小叔家大约七八天后,有一次马莲从外边回来,婶婶发现不太对劲,马莲神色惊慌,好像被吓着一样。给她喜欢的东西她也不像往常那样嘿嘿傻笑了。晚上脱了衣服,婶婶发现马莲两腿之间全是血污,又不在生理期,婶婶很快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小叔怀疑是那几个照看工地的青年所为。经过盘问威胁,那几个人最终承认了。他们痛哭流涕,说他们在这里太无聊才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求小叔不要报官。最后,他们给了小叔家一些钱,那个一说话眼睛就眯起来的男人还说他喜欢马莲,愿意入赘当上门女婿,并且拍着胸脯向小叔保证会照顾马莲一辈子的,最后小叔妥协了。

接着谈条件、见亲家,婚礼很快定了下来。坏事变成了喜事,想到马莲终于有个依靠了,小叔和小婶婶也都了了一桩心事。

那天,是马莲的大喜日子,欢庆热闹的酒宴过后大家才发现,马莲不见了。婶婶抹着眼泪说:“这孩子,一定是给那个男人吓跑的,她从来不乱跑的,都快十天了,还没有任何线索。”脑海中又浮现出小时候马莲被一群男孩玩弄的情景,沾着泥土乱草的无助的小马莲,心又一次被刺痛。

下午,天气突然转冷。我想起岑参的诗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不禁有些不寒而栗。小叔也着了急,扩大了寻人队伍。

旁晚时分,北风夹着雪粒呼啸而来,百步之内看不到人影,这就是传说中草地的“白毛风”,会冻死人的。

一夜无眠,清早风住了。草原像经过阵痛产下婴儿的母亲变得安详宁静。雪下得并不多,又被风儿肆虐,整个草原白一片黄一片,像被一个调皮的孩子信手涂鸦。这时传来消息,有一个牧羊人昨天看到过一个女孩,智力不正常,眼巴巴地望着牧羊人手中的食物,牧羊人给她吃,她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本来牧羊人想把她带回村,再打听是谁家走失的孩子,可是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跑了。

我和留在家中的三表妹立刻朝牧羊人所说的那个地方赶去。

远远地就看到围着一群人,接着听到了婶婶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心中一冷,和三表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人群中,婶婶抱着已经僵硬的马莲哭嚎着,小叔在一边蹲着,双手抱着头。

马莲,我的表妹,脸蛋红红,像睡熟的女孩,嘴角挂着笑。一只手紧紧地搂着胸前,护着什么东西,我蹲下身子仔细去看,竟然是两个月前我用马莲叶编制的两个手拉手的小草人,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砸在旁边马莲干枯的失去韧性的叶片上。

空旷的草原仿佛在回荡: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莲开花最美丽,

采把叶子编凉席,

编好凉席坐一起,

我们永远不分离。

……

恍惚中,又看到马莲——我的表妹,如马莲花一般美丽的脸庞,还有弯成月牙形得眼睛。

听人说,冻死的人临终前会出现幻觉,会看到一个暖暖的火炉,所以他们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我想,我的表妹她一定是看到一个美丽的天堂,没有呵斥没有欺凌,只有爱和温暖,盛开着马莲花的天堂。



作者简介:

        吴永利,女,张家口市作协会员。中学语文教师,现任教于张家口市万全区第二初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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