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军：我的宅基地

我的宅基地

文/刘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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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我记事儿起，祖屋的隔壁就有一方四周被土墙圈起的园子。春夏种些适令性的蔬菜，冬闲时用来堆放庄家的秸秆。这里也曾是我叱咤风云的领地，我解救过被蚂蚁围攻的大青虫；苦战过被激怒后横冲直撞的大黄蜂；聆听过淡紫色的牵牛花用它的大喇叭赞美夏日的早晨。最让我感到神秘的是围墙上那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门洞儿，这是连通祖屋与园子的唯一途径。儿时的我就是在这神秘与无聊间来回穿梭，留下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童年。

常听母亲说起这个园子的来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了拓宽村里的道路，村委会与我祖父协商让出祖屋背后的一块土地，补偿条件是要么给三十块钱，要么是给紧挨祖屋右边的一块两倍大小的土地作为我家的宅基地。祖父果断的选择了后者。为此我的六叔还和祖父大吵了一架，埋怨他做了个赔本的交易。的确三十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它差不多抵得上一个壮劳力两个月的收入。没多久我出生了，父亲中年得子，祖父自然欣喜万分，特意嘱咐父亲将这个园子作为我的宅基地，以备我将来娶妻生子，好接续祖上香火。为此祖父在临终之时还念念不忘地再次叮嘱父亲一番。祖父年轻时家境尚好，祖上颇有些房舍田地，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差不多赌光了所有的家产。每每听父母说起此事无不扼腕叹息，唯独在宅基地这件事上对祖父心生敬意。

从此，能在这块祖父唯一留下的遗产上为我盖房子便成了父亲一生的与心愿。差不多在我七八岁的年纪，有一天父亲对母亲说：“小子这么大了，盖房的事我看也该张罗起来了。”母亲没说什么第二天便跟着父亲一同去进山抬石头。那时村里人建房子基础用的石料大多是自己从附近的山沟里运出来的，这样的活即艰苦又危险，时常听到有被石头砸伤的人。由于好的石料往往在比较深的沟里，荆棘丛生又窄如羊肠的道路无法使车辆进出，人们只好先用撬棒将石头移到绳子上，两个人再凭肩膀抬到车辆可以进出的地方。就这样农闲时父母便一头扎进山沟里，一干就是三个月。他们披星戴月起早贪黑，在晨曦与月影中用一根撬棒艰难地撬动着父亲的心愿。当然这些情节都是我长后母亲用祥林嫂讲故事的方法让我重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的过往岁月。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园子靠南边的一堵土围墙被莫名的推到了，满地狼藉。我珍爱的许多小草和野花，还有那墙角下让我经常惦记的几窝蚂蚁，统统被这倒塌的围墙破坏的面目全非。母亲说这是要为我盖房子了。没过几天，一座用父母从山沟里抬出的那些石头砌成的房基础就倔强的横在我的地盘上。为此我懊恼了好几天，在我的世界里它是不配与我那几个蚂蚁窝同日而语的。接下的几年里时常听到父亲说今天又在哪里买了几道房梁，明天又托某某亲戚买了几方木料，也时常听到母亲说镇上砖厂里的红砖价格又贵一分钱，谁谁家娶媳妇女方要求盖的房子必须是又大又宽敞的全砖结构，以前的所谓“砖包皮”行不通了；也时常听到父母商量着房子的结构，研究着最新流行的式样，盘算着所差的费用，打听着最近新媳妇的要求。然而房子终究还是没有如父亲所愿地屹立在他那为之骄傲的基础上。

大概是到我上初中的那一年，村里办起了砖瓦厂。这让为解决盖房资金而犯了几年愁的父亲看到了希望，因为本村村民用砖资金暂时困难的可以享受秋后还款的待遇。这样父亲的忧愁便自然而然地以他秋后丰收的庄家做后盾被顺利地解决了，加之眼看着我一天天的长大，也一天天的加重了父亲的危机感，于是盖房子便再次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我生命中自认为是最隆重的日子，这一天也是父亲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一天，因为今天父亲将要在他以之为傲的条石基础上砌墙动工了。父亲在村里一向以乐于助人勤劳实在为大家所称道，所以几个手艺最好的泥瓦匠、家族里的亲戚，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都赶来助父亲的一臂之力。就连我这个一向以学习为重的奶油小生也被抓了壮丁安排在厨房打下手。经过三天时间精心施工，父亲的心愿终于初具雏形了。父亲在工地与厨房之间来回忙碌着，像是一个在前线和后方之间运筹帷幄的将军。“明年开春的黄道吉日便可以上梁立顶子了”父亲自语着。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听到的消息再一次击碎了父亲的心愿，那个黄道吉日却再也没有到来。高校扩招了！这让父亲惊叹不已。毕竟响亮的省部中专和让农民羡艳非农业户口在儿子身上的作用显然是一个耀眼的光环，一万多块钱的学费就这样顺理成章的缴械了父亲十几年的心愿。这是父亲的第一次大规模举债。随后的几年里又在父亲被打倒的心愿上踏上十万只脚的消息蜂拥而至。村里的砖厂倒闭了！村里的小学荒废了！高校不包分配了！娶媳妇要在城里买房了……父亲为此也连连举债。

以后的岁月里我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像一只疲惫的候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父亲也在举债与还债之间像一只不停被旋转的陀螺，斑白了双鬓鞠瘘了身躯。好在一切又都归于平静。近来又有几次听父亲提起要盖房子的事，理由是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城市，总是要回来的。我知道这是父亲心愿的火花又一次被重新点燃，我也知道遗憾对一个人意味什么。于是父母又像多年以前那样讨论起房子的格局、院门的朝向，大赞如今的新技术省去了多少多少麻烦。我仿佛又看到父亲年轻时的身影。正当我们兴致勃勃地摩拳摖掌准备毕其功于一役时，资本的洪流举着新农村建设的大旗汹涌而来。村里要拆迁了！我知道这回父亲的心愿也彻底的万劫不复了。

如今我的女儿也和当初的我一样通过这个神秘的门洞儿来回穿梭在祖屋和园子之间，我知道那里的几窝蚂蚁和不知名花草远不如手机里的电子游戏对她更有吸引力。站在这春意微醺园里，我久久的凝视着这片承受了二十多年风吹雨打的断壁残垣；这片凝结了两代人终极心愿的断壁残垣；这片见证了波诡云谲的农村兴衰的断壁残垣；它既是一个壮志未酬的英雄，也是一名未捷身死的将军。此刻落日的余辉正以极其温柔地姿势给它涂上了耀眼的金色，像是牧师在给一个虔诚教徒做着最后的礼赞。我仿佛依稀听见病榻前祖父情真意切的叮嘱，仿佛依稀看见山沟里父亲月下撬石的画面。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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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爱军，男，河北宣化人，1981年生，喜爱历史，文学。现经营一家童装店，闲时写诗自娱，寄情于音韵。希望我的作品能为朋友们分享到一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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