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一段错误的爱情，但还是义无反顾。
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似乎对不起爱情。
——史铁生《我与地坛》
01
这个夏天，读了一本和爱情有关的小说，名字也很契合——《夏天和爱情》。
爱尔兰作家威廉特·雷弗写的，写这本小说那年，他已经八十岁了，这个年龄来写这样一本爱情小说，而且依然如此细腻和备受欢迎，真是难得一见。
这是本节奏很缓慢的书，像你记忆中小镇的夏天，狗被烈日晒的吐着舌头，知了不厌其烦地叫着，农人们依然在田地里干活，日复一日。
作者不厌其烦地描写爱尔兰小镇那种缓慢的生活琐事，破败的小店，几十年不变的街坊，这些描写仿佛是女主人公那种荒芜的内心映射。
女主人公是一个弃婴，在修道院长大，名字都是修女们帮忙取的。从小就不是任何地方的焦点。
一个失去了妻子的男人需要一个佣人，然后在修道院找到了还是少女的她，她帮忙照顾男人的生活，然后接受了男人的求婚。
她怀不上男人的孩子，她对男人说很抱歉，男人说没关系。“你已经给了我很多。”然后她和男人在农场干活，“养鸡，养牛，种菜，记账”慢慢的倒是比男人更在行了。
这就是她的人生。
除了丈夫、邮差、神父，她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她所有的爱情就是和男人讨论割草，换车轮和那些农作物。
“时间流逝，某一天终究会到来，看起来就是这样，尽管已经发生了一切几乎没有迹象。”
那种每日重复的日子，尽管已经发生，却几乎没有迹象。
02
死水微澜就是惊涛骇浪，所以这夏天的爱情注定不是都市里那种卿卿我我，灯红酒绿的爱情。不会是职场精英们的相互算计，肉体互博，激烈又相互猜忌、伤害，这只能是一个农妇在一个夏天发生的小镇故事。
一天，小镇里来了一个闯入者，男主角也没什么亮色，会拍照，但没什么成就，在外面流浪了几年，这次回到镇上是准备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次回来，他遇见了她，他向她问路，及之后的巧遇，她开始心生荡漾。“当她与他站在太阳底下，当他递给她烟而她摇摇头的时候，她已经变了一个人”。她心中开始有了爱情，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的时候，她半夜会睡不着，想着他会是在做什么呢。“她在寂静的房间里坐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起身。她没有哭，虽然她很想。她所向往的心心相印就在那里，她知道就是，然而，她在抗拒。”
闯入者人生也乏善可陈，被镇里其他人说，他们家族是没什么人了，他是家族里唯一还留在小镇上的人。但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他会倾听，会带着好奇心问女人的童年，修道院的生活。
两个人为了避嫌，去到离小镇有点距离的克卢恩山。那也是她成长的修道院所在的地方。
他问：“可怕吗，那个孤儿院？你讨厌那儿吗？”
她说：“我们一直生活在那里。修女们给我们造了生日，取了名字。对于我们，她们了解得并不必我们自己多。不，那里不可怕，我不讨厌那里。”
关于她在卢克恩山的童年，他问得越多，她对这位盘问者就越发喜欢。尽管他有时候看起来还是那么怪怪的，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似的。他讲述他的过去，那仿佛也成了她的一部分。
而她的丈夫从来没有问过她这些，迟钝得令人发指，
“那晚在沉睡中，埃莉哭了。她努力挣扎着醒过来，生怕她的抽泣声被听到。她听见了自己的哭声，但当她起身，却发现丈夫并没有被吵醒。枕头湿了，她翻了个面，到了早上，眼泪干了，仿佛那眼泪是她想象出来的，但她知道不是。”
03
爱情是什么啊。爱情就是这样，你一见他，你就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会耐心倾听不打断，也不评价，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
那个夏天相遇，两个人约定在一个地方留下纸条，如果收到纸条有空，就一起去小镇外的山上，爬山，聊天。
她把自己的前半生全部告诉了她，修道院的生活，怎么接受了现在男人的求婚，还有每天自己做的事情。
在说到她为什么接受丈夫求婚的那段：她在男人家做佣人几年了，眼瞅着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后来男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他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这么讲的。他说会给她时间。
她同意了，修道院的修女们也为她高兴。
倾听的男人没有表达他的感受：
“这一切都不该发生，她不该送去让一个备受折磨的男人使唤。但是他只是这么想着，不知道是不是流露出来了，尽管他克制着不表现出来。”
他爱这每日和农场打交道的女人吗？从他内心的表现看，他希望她能够幸福，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能给她的幸福。
约会了几次后，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告诉她说，他很快会离开这小镇。
04
两个人还是把车停在了小路的尽头，爬到巨石外围。休息的时候，他告诉她了。
她问：“你为什么要出国呢？”
“房子卖掉，我在爱尔兰无家可归了。”“我要还债，”他顿了顿，“要是我早先告诉你，就会毁了我们这个夏天。”
她望向别处，他知道她不敢问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这一走就永远不回来了吗？”
“永远。”
“别不高兴，埃莉。”
她摇了摇头，没吭声。
“我不得不告诉你。”
“我知道，我知道。”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他要走了，而此刻她下意识地想到他还在这里。
他就要消失了，如同死了一样，她会成天想着这些，在厨房里，在院子里，在干农活的时候，在喂鸡的时候，在堆草皮的时候，这念头都会跟着她：他要走了。
下一次约会，她问：“你想走吗？”
他说：“我想我是不得不走。现在，在爱尔兰，一切对我来说都结束了。”“但愿你不要走”，她说。
他们所经历的这个夏天以及余下的日子永远属于他们。“所有一切。”他说，记忆不会消失。他知道这算不上安慰，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更好。
她问他：“你打算去哪里？”
“可能是斯堪的纳维亚。”
然后女人买来地理教科书，找到斯堪的纳维亚那页，那是他要去的地方。她想起修女们教过她的地理知识，北欧海盗就来自斯堪的纳维亚。这得多爱一个男人啊，把他还没去的地方都研究透了。
她想跟他走。“我要跟你一起走。随便去哪里。”
“我们过了一个夏天，埃莉。”他轻轻地说道，口气尽可能温柔。他不想撒谎，因为时间会来反驳它，往伤口上撒盐，痛上加痛。时间便是洞察一切的智者，会冷酷无情地惩罚他俩。
“没有你，我一无所有。”她说。
05
爱情是荒芜生活里的一抹亮色，可以拯救你灰暗的人生，但注定成不了永恒的幸福。
她求他带他走，离开这小镇，到哪里都可以。“求你了，”她低声道，“求你了，我要跟着你。”
但是对于即将自我流放的他来说，明天自己在哪个角落醒来都不知道，何以执着爱情呢？
人们离开是想要孤独，有些人注定孤独。他对她说的这些话，她懂吗？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被你爱过，别恨我，埃莉，求你，别恨我。”这是他留给她的话。
“我没办法恨你。”她说。
她再也没开口，他也没有。
他还是走了，她没有去送他。
她怕见面后的纠结，能够多看一眼，多一份记忆，但又怕说再见。她想不顾小镇的绯言绯语，勇敢地跟他走，所要承受的压力和背负的罪名她都已经心里有底，但是他不会带她走。他没打算有戏剧化的结果，拆散彼此的人生重组。
这只是一个夏天的爱情故事，夏天结束，爱情也结束。而在余生里，这段爱会永远存在女人的记忆里。
这是她人生中仅有的爱情故事，一个人打开了她所有的心扉，这段爱情会照亮她未来无数养鸡、喂牛、做饭的时间。“这个夏天的一分一秒，都会在今后的岁月里挥之不去。”
这个宁静的夏天，在爱尔兰这普普通通的小镇里，有人心如止水，有人郁闷不安，有人浑然不觉，有人明擦秋毫，有人欲言又止，有人奋不顾身。一场夏天关于爱的暴风雨就要来临，然后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归于平静。
就像你小时候在农村经历过的夏天，远处黑压压的黑云压了过来，以为很快是一场暴雨，谁知道被风一吹，黑云漂移，虚惊一场。
06
这是本严肃的文学小说，作者也是爱尔兰当代文学巨匠。
《爱情和夏天》虽然写的是一个农妇和一个偶然闯入者男人的爱情故事，类似的小说也很多，譬如《廊桥遗梦》，但它和《廊桥遗梦》那种刻意的描写爱情和情欲不一样，《爱情与夏天》里甚至没有情欲的描写，也没有男女主人公那种生死相依的描述，大量的篇幅是描写小镇那种农场生活，喂鸡、养猪，换车轮，堆草等等，如此乏味和重复的生活，才能让这种卑微的爱情那么轻易的燃烧。
和《小芳》歌里唱的那种“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难忘怀”也不一样，那是两个身份差距太大的人一种偶然的相遇，城市人下放到农村后寻找的慰藉。
《爱情与夏天》是两个荒芜的生命碰撞出的那点死水微澜。
你明知道这是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但还是义无反顾，因为再不爱就真的一生只能那样了。你明知道是错误，但依然会去选择的爱情。如果一直正确的活着，在迟钝的丈夫那里，估计她一生都不会得到一次理解。
当她向他诉说自己那点卑微的人生，而他每次都认真倾听还非常好奇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而他不忍心破坏这一个夏天，约会了几次后，才告诉她说，他很快离开小镇。
文学写的是人心。
如果按照正常公号文的套路，应该是这样的：那个出轨的女人，一点都不值得啊，被男人玩了一个夏天，男人就走了。
就如上次解读茨威格的小说《一个女人一生的二十四小时》，用现在的语境来说，就是一个一夜情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之所以成为经典小说，是因为对人心的描写。
我总在想为什么我们都越来越缺乏想象力了啊，因为那些教你现实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侵蚀你内心的温暖和温柔，你会对任何的事情都现实的考量，活得精致，有用，然后活成世俗的成功，而忘记了，我们在现实生活之外，其实应该还有一个诗意的世界。虽然已经越来越难了。
小说营造的那种氛围，如果你有过乡镇生活，代入感会很强。我们的小镇就是那样，如果现实里发生这样的故事，可能也就是饭后之余的八卦，某某女人和某某陌生男人好上了。但是作家把这种相遇然后模式化的故事，用自己诗意的世界升华了。
那些对话，我相信在爱情中的女人能够懂。请你带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就像我们村出去打工就没回来的女人一样，可能在某个时刻也这样求男人带她走。
如果我爱你，会了解你的一切，所以你说童年的故事，都倾听得那么认真，所以你说要去哪个城市，我立即在地图上把那个城市找了出来，好像那个可能一生都不会和你发生关系的城市，因为你要去，而变得生动。
我爱你，所以不敢去送你。怕太多的纠缠，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这次相遇就是永别。未来无数无数个枯燥的日子，就靠着这一个夏天的回忆来度过。
读完《爱情和夏天》，突然明白了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的那句话：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似乎对不起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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