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作品选登丨塔里木河

　　我甚至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就被火车拉到了阿克苏，然后又坐汽车来到阿拉尔。我一路上都在打瞌睡，所以汽车停在支队大门口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不过一下子从凉州地区跑到了塔里木盆地也的确如同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我们乘坐的汽车在高高低低的楼群间穿梭了好一阵子，似乎阿拉尔是一座很大的城市。事实上等我们外出拉练的时候我才知道，阿拉尔其实一点也算不上大，我们的队伍只用一小时便可以横贯东西。

　　大概是在参观作战勤务值班室的时候，我见到一张很大很大的地图。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阿拉尔，我在地图上看了一大圈之后失望极了，看起来我们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只有一步之遥，或者说这座城市本身就属于沙漠的一部分。不过让我惊奇的是居然有一条宽宽大大的河环绕着沙漠从阿拉尔旁边流过，那是塔里木河。不过我那时候对于军事地形图的准确和严谨还存有一丝怀疑，我以为只要是有水的地方都可以用蓝色的水系表示，也许那只是一条似有若无的小溪。但当我真正站在它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真的是一条安静的、巨大的河流。那么多明晃晃的水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就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玻璃一样闪耀。

　　那时候我来到阿拉尔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有踏出过新兵营一步，对于整个城市的认识完全拘泥于支队大院。成排的白杨树、宽阔的操场，以及我们住的三层小楼和与其相对的机关楼就是世界的全部了。我们被封闭其中，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我们去饭堂的时候会经过一扇很大的栅栏门，那是支队的侧门，由哨兵把守着。栅栏门的外面是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每天都有昂首阔步的男人和头戴纱巾的少女沿街走过，有时候还会有一群羊混迹在车流中悠悠哉哉。在这里不管是人、车还是羊，看起来都非常的安逸。我喜欢看着他们自由自在地走在路上，也喜欢看着远处灰扑扑的居民楼在傍晚的时候亮起灯火，这里是我窥视外界的一个窗口，我通过自己的观察揣摩着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随处飘散着陌生的语言、干燥的沙尘、甚至还有羊粪的气息，它们混合在一起时迷人而又神秘，我常常徜徉于其中不知今夕几何。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仅仅是一扇栅栏门外的风景就让我知道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个地方。

　　我特别想到大院外面去亲眼看看这个奇妙的城市，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新兵营施行的是最最严格的封闭式管理，没有上级的批准谁也别想离开这个铁桶般的集体。没办法，我只好从班长口中去了解这个地方，但我班长太没有情调了。他只告诉我这是一个多么干旱少雨、狂风肆虐，而又枯燥乏味的地方。他的回答令人失望，我几乎以为我们就住在沙漠的中央，只要翻过围墙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沙海。我怀揣这样的失望情绪过了很久，感觉自己就是三毛，要在沙漠里骑着骆驼到处流浪。幸亏随之而来的一次集体外出让我开了眼，否则我都不知要失望多久。

　　知道上级要安排我们外出的消息后我极为兴奋，来到新兵营这么久了我们一次都没有走出过支队大门，总算能出去透口气了。我拿出自己的皮鞋把它擦得光可鉴人，然后又拖出熨斗把裤线烫得如同刀锋，我想象自己穿着笔挺的军装走在异乡的街道上，然后大家都对我露出赞赏的笑容。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等到了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外出只不过是集体组织去城外的某个大队参观。“哎，班长可真会唬人！”

　　老式的玉柴运兵车拉着我们呼呼地在路上飞驰，没多久便离开了城市。路上一下子变荒凉了，目光掠过道路两旁的庄稼很容易就能看到远处黄澄澄的土地。我想起班长说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地方，渐渐信以为真。我正这样想着，突然车队进入一座小镇，然后楼房、街道、人群，鳞次出现。等车队从小镇里出来，又开始渐渐进入荒野，然后走一阵子再次路过小镇。车队就这样在荒野与小镇之间穿越，直到抵达目的地。

　　在教导队，我们已经参观了勤务中队和机动中队，感觉它们都是同一个版本，区别在于任务分工，要想看起来高级一点呢，就要比谁更“精致”。当然它们往往不分伯仲。不过我们外出参观的这个中队倒是处处散发着“精致”的气息，看起来很是吸引人。他们的建设水平很高，几乎让人惊呼，如果是在地方，完全可以让我们先买票再参观。但我们的时间很紧，只能走马观花。如果在午饭之前赶不回支队，我们就要饿肚子。

　　我们回去的时候换了一条路，这次真的是在沙漠里行驶。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金黄的沙丘此起彼伏，如同一片无垠的波浪在翻滚。车队的后方，黑黑实实的柏油路变得越来越长，然后消失在沙漠中央，像是被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给一口吞了进去。我看了一会儿就厌了，于是坐在被褥打起的背包上睡起觉来。午饭时间早就过了，我们都又累又饿。我们背靠背坐成四列，在饥饿和疲惫里睡成一片。

　　过了很久，运兵车的嗡嗡声越来越大，似乎是在爬坡。刺鼻的柴油味从四面漏风的车厢斗篷里飘进来，风好像变大了，侧帘也被吹得啪啦作响。稍顷，汽车放缓了油门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喊着让我们全部下车。我提着背包从车上下来，然后按照训练的那样赶紧跑到路边去等待列队。我来到车的另一侧，瞬间我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我几乎叫了起来，我们竟然停在了一条巨大的河流之上。

　　那真的是一幅令人感动的画面，一条平静而宽广的河流，突然就出现在了苍茫而又寥阔的荒漠之中。它无比静谧地流淌在灰暗的公路大桥下，宛如一面反射着冷光的镜子，在秋凉的空气中不起丝毫的涟漪。在河边，袅娜的雾气在树丛中升腾，白色的羊群云朵般游走在两岸。我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见到了地图上的塔里木河。

　　我们面朝着阿拉尔，背朝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站在大桥上，不用多想我便意识到这是多么圣洁的一条河流。千百年来它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无声无息地横亘在沙漠与城市之间，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遮蔽风沙，提供生活用水。它毫无松懈地保护着人们，仿佛那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长长的队伍便步走在桥上，竟不觉轻言轻语，我们都不忍心打搅这里的宁静。我们默默前行，也如同一条绿色的河流般静静地从塔里木大桥上流过。于是，兵的河流和水的河流在此形成交汇，两条河都决然流淌在沙漠、戈壁和冰川上。水的河流用胸膛抵御着沙漠的侵蚀，护佑人们生生不息。兵的河流用青春浇灌着钢铁长城，守卫边疆和平安定。两条河流都是人民的保护河。

　　那天我们的队伍一直流动着，我们流过大桥，流过田野，流过街道……最后又一次汇聚在支队大院里。我们的河流变成了湖泊，但不久我们又变成了雨滴，下连去了四面八方的各个中队。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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