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旅人》：所有的流浪汉都会长大吗？| 手撕鹿

所有的流浪汉都会长大吗？——长篇科幻小说《星海旅人》评论

文/手撕鹿

《星海旅人》

作者：阿缺

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9年11月

阿缺是九零后科幻作家的代表人物。从2011年出道到现在，他的产量虽不算高，但时有佳作，成功糅合温情、丧、和中二气质，可以说是相当敬业的作者了。

《星海旅人》延续了阿缺一贯的风格，以男主角靳川在星际间的经历与见闻为主线，用六个故事串联起他人生的六个不同阶段, 塑造了一个屡遭命运暴击但生命力顽强，具有正义感又内心柔软，可“硬”可“痴”的魅力男主形象，与形形色色的过客一道，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既残酷又浪漫的浩瀚星海。

虽然是典型的科幻小说设定，但在本质上，这是一部成长小说和流浪汉小说的混合体。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源自启蒙时期的德国，通常以一位年轻主人公的成长、发展为主题，在经历与外部世界的对立，获取经验后，达到内外的和解，具有教化意义。流浪汉小说（Novela picaresca）起源自16世纪的西班牙，17-18世纪流行于欧洲，是指以流浪汉为主角的叙事作品，通过一连串的冒险，以流浪汉的遭遇来讽刺社会现实，《堂吉诃德》即是一部典型的流浪汉小说。

“流浪汉”堂吉诃德

而我们的主角荆川，无疑是一位“不断成长的星际流浪汉”，当他在星海间一边流浪一边成长时，读者追随他的视角，不仅能看到了瑰丽的氦闪，也看到了人性的贪婪与邪恶、寡头公司的无情……也许有人能从中解读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无政府主义情结等等，但我相信对阿缺而言，这些都是无意识的，因为根据作者后记：“我对宇宙的宏大、人类命运的忧思以及技术对人性的侵蚀等命题，都无法共情。”

那么，什么才是本书的核心主题呢？从出版商主打的一系列推广来看，应该就是阿缺一直以来所强调的“浪漫”了。他同样在后记写道：“我能体验到的科幻的魅力，只在于它的浪漫。”这是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美妙概括，加上腰封上的“传奇、冒险、深情、眷恋”等关键词，我带着如同初恋般的期待打开，合卷之时却陷入了沉思。

呃，你们可能对“浪漫”有什么误解……

我们来看看书中几位主要女性角色的遭遇（以下含大量剧透，可跳过）：• 靳川母亲：被丈夫怀疑出轨，每天被家暴。• 吕成琳：被暮星民工绑架，砍掉了一个小手指。靳川邀她一起浪迹天涯，她以照顾年迈父亲为由拒绝。• 卷卷：从小患有绝症，经常被村上孩子群殴，后被靳川收养。• 卷卷母亲：嗜毒成瘾，成为性玩物。• 奶奶：被无性人性虐，惨死初恋男友的一句“活下去”是支持她一生的终极动力。• 秦佳萝：自恃美貌，结婚后被家暴。

这些饱受摧残的女性，既是“受害者”也是“依附者”，不是纯真如处子，就是荡妇，让人觉得可怜可悲可叹之外，却并不可爱。而男性则往往以“施暴者”或“拯救者”的形象出现，虽然刻板了些，但靳川、徐老师等人身上，还是有令人喜爱之处的。

难道所谓的浪漫，都是建立在女性受苦，继而被男性拯救的前提之上？毋庸置疑，为了情节推进、增强戏剧冲突，人物遭受重大变故是有必要的，毕竟是强有力的情节推动力嘛。但当全部女性角色都要遭受肉体或精神暴力，那就需要反思了。这究竟是作者的想象力匮乏，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情节转折，还是……

多说几句。中国男性科幻作家时不时会因笔下女性形象的刻板和单薄而被吐槽，但整体来说，国内科幻评论界对于“性别”这个议题是相当宽容的。“时代局限论”的确适用于老王大刘那一代作者，但身为在各种社会解放思潮中沉浮的九零后，在塑造女性形象还如此保守甚至狭隘，是阿缺必须认真反思的——而不是以“会努力让女主人公们过上好日子的”玩笑态度来对待。以美国为前车之鉴，我们应避免在科幻中大搞性别政治，但对于性别平等，应有基本的认识和底线。

从全书结构上来讲，以各自独立又彼此联系的中短篇串联而成，对于第一次进行长篇创作的作者来说，是一个既稳妥又取巧的做法。阿缺以短篇见长，就每一个单篇来看，完成度都比较高，达到了他一贯的水准。

但这种写法的缺点也是不言而喻的，其一是自我重复问题，每个单篇都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让主人公先经历种种困顿挫折，然后解决问题，来一次情绪的总爆发，读多了就会有重复感。其二是连贯性问题，如果没有很好的过渡和铺垫，就很容易暴露出前后衔接的问题，造成转折生硬和人物形象的不统一。比如第三章《洛城故人》里，靳川突然变成了一个油嘴滑舌的老油条，后面几章又变了回来，期间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而某些至关重要的人物选择，也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例如用那么多笔墨制造悬念，铺垫幕后大佬X的真实身份，而最后真相大白竟然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人物动机，然后让他跳楼来了结自己……一切都是以推动情节为首要目的，许多决定都是冲动的产物，这也未免太举重若轻了。

总体来说，作为长篇试水，这是一部可圈可点的作品，但还称不上佳作。据阿缺透露，这部作品从大一就开始构思，经历了许多个寒暑，最终成书。所以本书其实也见证了阿缺自己的写作轨迹。

值得肯定的是，我们看到了阿缺在科幻道路上的坚持，结合他最近的一系列作品，可以看出他有野心，也有能力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科幻宇宙：《宋秀云》（我个人近期最喜欢的阿缺作品）《我写我爷爷的故事》等，都与《星海旅人》共享同一个世界观。

流浪汉小说有一个本质的问题，即每场冒险往往结构相同，主要角色的行为模式几乎完全不变。其实写作本身也像一场流浪，因为你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或事，会遇到怎样的关卡。阿缺笔下的靳川在磕磕碰碰中长大了，而在写作之路上探索的作者本人，也要加油啊！                     

----------……这两块云团呈半扇形，且几乎对称，在靳川的眼睛里，就像是恒星突然张开了两只巨大的发光翅膀。而那些四射的粒子喷泉，就是它伸出的触角。

濒死的恒星在这一瞬间，从蚕蛹蜕变成了不可方物的蝴蝶！

这是只蝴蝶横贯天地，发出绚丽夺目的光，美得让人不可逼视。靳川几乎把脸贴在舷窗上，眼睛流出泪来，不知是因为刺痛还是因为震撼。他下意识地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照片，把照片也贴在窗子上，喃喃地说：“你看到了吗，”他叫着照片上女孩的名字，语气虔诚而温柔，“我找到了，这就是宇宙中最美最神奇的景象了，我终于找到了。你看到了吗？”

照片上，女孩脸上也被染了一层七彩光晕。她依旧在微笑。 

作者简介

手撕鹿，幻想文学嗜读者，像鹿一样温柔地撕开良页。

2020年3月号（总第10期）⑩

主　编：三丰　 　

 编　辑：阿贤 李雷 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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