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星球》：智能龙虾会梦见电子香料吗？ | 郭为无
智能龙虾会梦见电子香料吗？
——评科幻选集《龙虾星球》
文/郭为无
《龙虾星球》
作者：烟雨江南、江波、宝树、阿缺
长江出版社
2020年7月
你可能对“文化赋能”的概念并不耳熟，但你肯定知道这两个名词：盗墓笔记、长白山。
之所以要在开头提出“文化赋能”，是因为在我眼中，这部中篇科幻选集《龙虾星球》就是一次十分典型的赋能尝试。
此书的浑身上下，从封面美术、版权页信息，到正文的字里行间，无不散发着浓厚的赋能气息。想评价此书，完全无法绕开它的这一基础属性。
《龙虾星球》的赋能对象就是湖北潜江的小龙虾，赋能操作是把创作者拉去，以潜江龙虾为命题出作品，让龙虾作为农产品、养殖产品，通过文化作品的长线运作，具备一些文化附加值。
我并没有批判它的意思，反而，身为一名科幻文化传播从业者，我对这种帮助让科幻走出去、引进来的商业行为十分理解，十分期待。这意味着有人认可了科幻文化作为一种细分文化的价值，至少是相信了科幻文化有其价值。
《龙虾星球》由四个中篇科幻小说组成，分别由江波、宝树、阿缺，以及在勒口作者顺序上排在他们三个前头的网文作家烟雨江南创作。
四个中篇各有其故事，却也在背景中互相关联。时间线上，以烟雨江南的第一篇《起源》为始，以江波、宝树、阿缺三人各自的《契约》《分裂》《永生》为路径与结局，每一篇的题目就暗含着自己在全书中的位置，共同完成了一个以龙虾与人为主角，绵延几百年，充满了战争、冒险、诡计、人性的生命题材的科幻“长篇”。
对于开篇作者烟雨江南，我并不熟悉，此前也未曾看过他的作品。准备提笔写书评之时，我才了解到他是国内较早进行网文写作的老作者，在2004年就能以三年时间完成二百多万字的网文长篇。而“江宝缺”三人则是老熟人、老面孔了。因此，各个篇章在我眼中所大相迥异的，不仅是作者与作品的各自风格，还有我对它们难以脱去的阅读目的，最终为我带来了一言难尽的阅读体验。
作为本书的第一篇，《起源》的故事直白如其篇名，使用的科幻创意，对于大众来说也并不陌生。身为动辄数百万字起步的老牌网文作家，烟雨江南在《起源》中驾轻就熟的展现了其写作功力，阅读起来十分平稳流畅。然而与之相应的，它太平稳，太流畅了，立刻给了我一个味同嚼蜡、平凡无奇的下马威。这故事几乎没有起伏和转折，传统到不能再传统，平凡到你在任何一个网文长篇里都能看到一模一样的桥段——两个基因编辑领域的天才科学家，使用自己手中的基因造物，一正一邪的开展了一场波及世界的冲突，最终正方的小龙虾用超出科学逻辑的进化与整合，击败了反方同样不合逻辑的进化蝗虫，并留下了一个所有科幻读者都已经看够了、也许就连大众都已经在电影中看多了的悬念：战后的超级小龙虾们将与人类怎样相处，最终会被如何“保护”或消灭。
网文有数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来与作者的设计、情感、起承转合共鸣，完成一次剧情所需的或大或小的矛盾和反转，网文读者们往往也有充分的阅读速度和时间去接纳几百万字。然而《起源》留给作者的篇幅只有短短几万字，或许是受篇幅限制，或许是烟雨江南对科幻小说尚有生疏，也或许是因为这是本书的开篇，被动肩负着某些剧情设计的任务，请允许我用一个不太大方的比喻——《起源》像是一位知名调酒师用精酿罐子匆匆接出来的一杯啤酒，被搭配了一把十块钱四十串的小串牛肚。精酿是真精酿，牛肚也是真的，虽说吃得还算舒畅，可我点的小龙虾为什么没见上来？我疑惑地问询服务员，却被告知小串牛肚的蘸料就是麻辣小龙虾炒出来的汤汁。我愕然了，不禁想起食客们常说的那一句：吃麻小嘛，就是吃那个味儿。
我并没有不尊重牛肚的意思，可当我翻开这本科幻赋能的中篇集，第一篇却是一部草草抹上了科幻色彩的、传统而单调的网文长篇片段，这岂止是“没内味儿”，这是对读者和潜江的一记当面重拳：小龙虾而已，还想看啥？
由《起源》结尾的超级龙虾这个未知数，后面的三篇依次登场，三个作者用各自鲜明的三种风格，分别展开了关于阴谋、奴役、独立的三个故事。
江波的笔法一如既往的成熟稳重，中规中矩地讲了一个地外探险—遇到险情—发现阴谋—化解危机的经典桥段。异星上的小龙虾作为主角，由一开始的“虫群”一般的反派，到最后洗白，并帮助女主角破解危机，无不透露着一股美式科幻大片的稳重感。
江波似乎在做与烟雨江南同样的操作，为了对付这样一次纯商业的命题作文，他拿出了一个稳的不能再稳的、读来早已乏善可陈的套路作为模子，干干脆脆的把小龙虾作为角色往里一塞，与烟雨江南的《起源》一样，读来只让人感到完全不走心，走的是微信和网银，根本不是他们应有的作品水平。
到本书结尾，龙虾们终于完成了身为主角不孚众望的使命——建立龙虾文明，与人类在星际间共存。宝树与阿缺各自的作品，《分裂》与《永生》，便承担了这一部分的剧情。
相比于风平浪静、规规矩矩的前两篇，宝树与阿缺将自己一贯的个人风格带入了自己的作品，让这场以文化赋能之名的命题作文，有了一丝丝当代年轻作家，以及当代的年轻读者们都喜闻乐见的味道。
宝树的作品在我眼中，总是忽隐忽现的透着一股荒诞，果不其然，他将本书中《分裂》的故事也被设计成了一场“文化赋能”：主角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美食品鉴大V，与一众美食家和知名人士被邀请去潜龙星品尝当地继承自地球的小龙虾，试图由此为潜龙星推广出文旅产业的新亮点。在《分裂》中，宝树在保证作品质量与剧情推动的同时，各类和谐的梗和段子一个接一个，整体的阅读感受如同是一篇十分轻快的、被拉长成中篇的小品文，在全书过半之时为读者带来了一股舒缓的清新空气。
“古楚国？是哪个星球的国家？”凯瑟琳·冰蓝灵舞·奥菲利亚·梦月姬……问。这位姐姐的名字长达一百多个词，六十多岁了还打扮的像个十六岁的叛逆少女。当然，无知程度也像。
——宝树《分裂》
阿缺的作品没有宝树那样玩世不恭，而是选择了一套猎魔人与最终魔物的经典架构，并引入了人类星舰的势力作为反派，在经历了追踪、捕猎、战斗、理解的过程后，最终，猎魔人主角与凶悍的“彩纹龙虾”合作完成了龙虾文明的飞升，语言精练，节奏紧凑，前大半部分体验十分舒畅，只是结尾稍显仓促。
如果说江波的作品像是从时代记忆中无奈褪色的老馆子，阿缺的《永生》则是一家大大方方使用食品料包的崭新快餐店，服务员将店里招牌的炒虾尾端上来，蒸腾的香气中能嗅出各种大料和香粉经过工业加工后的味道。这是一盘你能在任何城市的烧烤店都能找到的寻常虾尾，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它只需配上一杯最寻常的啤酒，就能驯服任何一位前来觅食的寻常食客。
至此，所有的故事走向结局，如若仅从文学角度去评价，《龙虾星球》整体来讲是一部勉强可读的中篇集。最初《起源》中作为生物武器而被发明出的基因编辑龙虾，经历了四个中篇故事的种种冒险，终于得到了与人类文明平等共存的机会。四个作者风格迥异，四篇作品各有长短，而我的篇幅和时间都有限，在有限的篇幅与评论空间中，既能读到网文作者对科幻小说的旁门起手，也能再度与熟悉的青年科幻作家们提笔话旧，多元与融合正是科幻文学的魅力，也是小说集的魅力，四种思维与故事交融在一起，读来也算值了这不多的书钱。
读到了老熟人的新作品，看到了一次科幻小说的文化赋能，这本当是极好的，然而合上书页，我胸中却总有一股隐约的空缺。在宝树的《分裂》中，无论是以主角之口来看待潜龙星大V品鉴旅行，还是主角评价自己成为美食家的经历，以及主角好友坦白这次策划的目的，都围绕着一个论点——想要推开一个产品（或人），它（他）必须有故事。没有故事的潜龙星打造不出文旅亮点，没有故事的大V不会有人关注，而没有故事的小龙虾——小龙虾也就是小龙虾而已，但有故事的小龙虾和其产地，会多出几分可能性，产生更高价值。
这正是本书诞生的直接目的，为潜江小龙虾赋予故事，为之创造衍生价值，但也许是命题作文的限制，也许是因为这是科幻小说进行文化赋能的新尝试，四位作者的四篇作品的四种发挥，均与我所期待的科幻小说相去甚远。无论是网文作家烟雨江南还是我熟悉的“江宝缺”三人，以他们的能力去完成一篇中篇小说应当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全书读罢，我只留下了满脑子的疲惫和迷惑：说好的“一次美妙的尝试”呢？我根本没看到有多美妙的作品，我只看到了匆匆、草草、忽忽、悠悠的一次应付。
批评有点多了，摘一段好评奉上，来自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评委老师。
回到开头的《盗墓笔记》与长白山，一个好故事显然会带来很高的衍生价值，但其前提是好故事，还要是一个先行的好故事。众所周知，《盗墓笔记》本意并非是长白山景区的文化赋能，长白山在原著中也仅仅是一处应需而生的故事场景，并非是什么概念和主角。如果长白山景区为了给自己打一个宣传，强行找来著名网文作家南派三叔或什么北派大舅，去命题作文式地创作一部《考古笔记》，我们不难想象那会是一部什么作品。《龙虾星球》就在走这条路，而且显而易见走得并不成功，无论是作品内容，还是成书后的影响力，均惨淡收场。
其原因可能有很多方面，我曾私下面见了其中一位作者，他直言书中所发乃是将自己原文砍的惨不忍睹，毁坏不堪的结果，这些对于从业者的我来说都可以接受，我对于书中几位作者的表现也凭空多了几分理解。但我们面向更多的是买书的读者，是买小龙虾的顾客，是湖北潜江给这本书掏过稿费和经费的甲方。对大众来说，更多人并不会考虑其内在原因，无论是作者自己的还是书本编辑的，只需要看待结果：文化赋能很生硬，丢的不是甲方的人——因为书没有卖出几本，丢的是可怜的科幻作者，以及攒事人的人——因为终归还是要同行们去看到、去点评。
郭为无，重度科幻爱好者，重度游戏玩家，“火马科幻”主笔，有猫，郑州大学科幻协会最后一届会员。
主 编：三丰
编 辑：阿贤 李雷 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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