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莉 曾忆武 叶子 郭红东：电子商务发展与城乡收入差距【转】
*本文转自公众号“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扶贫研究院”，原标题“学术视域| 曾亿武等：电子商务发展与城乡收入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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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曾亿武系扶贫研究院“数字乡村发展与电商扶贫”课题组成员。
为推动相关领域新兴扶贫实践与理论研究，扶贫研究院于2019年启动跨平台的学者合作研究项目，第一期设立了5个专项课题、8个自选课题。
作者：李丽莉1 曾亿武2 叶 子3 郭红东4
作者单位：
1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
2杭州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通讯作者）
3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
4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
原文刊发：《E-commerce Development and Urban-rural Income Gap: Evidence from Zhejiang Province》, China,Papers in Regional Science,Online published: 26 August, 2020
城乡收入差距过大一直是发展中国家政府试图破解的难题。基于中国农村电子商务快速发展的现实背景，本研究旨在揭示电子商务是如何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
本研究首先分别回顾了ICT与城乡收入差距、电子商务赋能农村居民两支相关文献，并进行简要评论。ICT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已有文献显示，学界关于ICT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尚未形成统一认识，还需要更多的观察。此外，相关的实证研究都是从手机、电脑和互联网的可及性、覆盖率和拥有量的角度入手，直接从电子商务应用角度进行研究的文献很少。
电子商务作为信息沟通技术的一项重要应用，属于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具体使用和深度使用。探讨ICT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或许有必要避免解释变量笼统化测度的做法，才能得到更加精确的结论。电子商务赋能农村居民的已有研究从销量、就业、创业、收入等不同角度对电子商务对于农户发展的积极作用给予了解释和佐证。但是，鲜有文献从城乡收入差距的角度去考察电子商务对于农户和农村地区的实际效应。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农户，我们不仅要关注他们的绝对收入增长，还应该特别关注他们的相对收入水平，尤其是以城市居民收入为参照的相对收入。
一个已经开始显现的直观事实是，发展中国家的电子商务发轫于城市地区，然后再蔓延和扩散到农村地区，最终使城乡都受益。
根据城市领导理论的思想，相比于人口分散、地形多样的农村地区，平坦而人口高度集聚的城市地区更具备让电子商务成功起步的一系列条件。电子商务发展离不开四个方面的要素：网络设施、物流快递、电商平台和电商创业者。
网络设施是电子商务发展的硬件。在网络设施的普及上，世界各国无一不是从城市开始的，此后才逐渐覆盖到乡村地区。由此造成城乡之间的“一级数字鸿沟”（Dimaggio et al.，2004），即由信息技术的接入可及性差异所导致的发展差距扩大。
城市的人口集聚和便利交通条件还为电子商务发展所必须依赖的物流快递行业提供了发展条件。对规模经济效应的追求使得物流快递企业也率先从城市地区开始他们的业务，再逐渐扩展到城市郊区和农村地区。
电子商务平台是建立在互联网上进行商务活动的虚拟网络空间和保障商务顺利运营的管理环境，是协调、整合信息流、货物流、资金流从而有序、关联、高效流动的重要场所。电商平台的打造是一个系统性工程，涉及移动支付、规则制定、网络安全、权益维护、担保服务等方面。
电商平台企业需要招揽大量的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这些人才主要集中在繁荣的城市。因此，电商平台企业总是诞生于城市，并且从城市地区开始推广他们所建造的电商平台。这是城市地区技术创新的空间外溢效应。毗邻创新源头的人们由于空间邻近性的优势总是能够从创新扩散中率先受益（Li et al.，2019）。当然，由于城市地区网络设施和物流快递更加发达，电商平台在这里推广的成功率更高，推广成本更低。
基于同样的原因，较早使用电商平台进行营销的也主要是城市地区的创业者。他们需要具备前瞻力，能够识别出电商创业机会，并且具有企业家特质，包括坚持、刻苦、耐心、勇于探索等，这些特质隐含在网商店铺装修、图片美工、守候电脑、服务客户、包装产品、寄送快递等经营活动之中。
电商平台企业成长的过程中，还会伴随内部人才外流的必然现象。这些人才脱离平台企业选择在城市自立门户，他们主要提供专业的电商服务。于是，城市地区逐渐形成电商平台企业、电商服务企业和电商创业者所构成的电商生态系统。
总而言之，电子商务发展的四要素首先是城市地区才具备的。因此，一个国家或地区电子商务通常是从城市开始起步发展的，在这样的一个阶段，区域电子商务发展只对城市居民收入产生促进作用，而对农村居民收入没有影响，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
当城市地区的电子商务发展到一定程度，农村电子商务通常也会开始逐渐发展起来。从市场逻辑的角度讲，网络运营商、电商平台企业、物流快递企业都具有开拓庞大农村市场的动力。而在城市奋斗的部分年轻人，在识别农村电子商务创业机会以后，会选择返乡从事网络营销或者为农村电商创业者提供专业的电商服务。以前，年轻人不愿意回到农村，是因为农村的市场太小，他们预期自己回到农村以后赚不到什么钱。有了电子商务以后，凭借一根网线，即使是在农村地区，年轻人同样可以对接到外部的广阔市场。从政府行为的角度讲，为了缩小数字鸿沟和城乡发展差距，发展中国家的政府会采取措施加快扩大互联网和物流网点在农村地区的覆盖面。所有这些变化，都将推动农村电子商务的发展。
但是，发展中国家的农村电子商务发展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可以将这个过程大致划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一些村庄会有不错的成绩，他们具有优越的条件发展电子商务，比如良好的地理区位、有本土特色的产品、敢于尝试和冒险的经商传统等（Zeng et al., 2019）。这些村庄的居民通过发展电子商务获得显著增收。但是，这种现象只是局部、而非普遍的。因此，从整个农村地区的总体情况来看，此时电子商务对农村居民收入的促进作用依然微乎其微，城乡收入差距依然在扩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村庄发展电子商务的条件得到改善以后，农村电子商务将进入全面而快速的发展阶段，即第二个阶段。此时，农村电子商务将爆发巨大的后发优势。第一，城市地区在发展电子商务的过程中承担了探索和改进的职责，尤其是对物流服务和电商平台的完善，而农村地区发展电子商务能够节省风险成本，直接规避“走弯路”所带来的效率损失。第二，城市地区电商创业者在发展电子商务的过程中逐步积累经营经验，这些经验可以为农村电商创业者所借鉴，推动农村电子商务更快发展。第三，电子商务对城市地区是“锦上添花”，但对农村地区是“雪中送炭”。城市地区具有良好的线下市场环境，信息畅通，供求对接便利；而农村地区消息闭塞、交易分散、信息缺乏，农民产品销路单一，对接大市场面临诸多困难（Wiggins et al., 2010；Poulton et al., 2010）。
因此，电子商务发展对农村地区商贸流通具有更大的改善作用。根据地球村理论的思想，农村电子商务发展的后发优势和巨大潜力将给农村居民带来更大的边际收益。在这样的阶段中，电子商务发展将发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
综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说：
电子商务发展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先扩大后缩小”的影响，两者呈倒U型关系。
本研究采用2011—2018年中国浙江省11个地级市的面板数据进行了检验。研究表明，电子商务发展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呈现先增加后降低的“倒U型”趋势，即当电子商务发展水平低于拐点临界值时，电子商务发展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当电子商务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电子商务开始发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
换句话说，电子商务发展最终将使城乡均受益，只是需要经历一个从数字鸿沟到数字红利的演化过程。此外，经计算发现，浙江省尚处于倒U型曲线的左端，尚未越过拐点。也就是说，目前浙江电子商务发展发挥的是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假如未来几年浙江仍然能够保持16.74%的环比增速，那么，浙江需要5年的时间才能越过倒U曲线的拐点。换句话说，浙江电子商务发展可能会在2023年底之前开始发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然而，众所周知，年初爆发的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经济社会造成了较大冲击。全球疫情和世界经济形势依然复杂严峻，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影响仍在延续。假如未来几年浙江电子商务发展的平均增速仅10%左右，那么，浙江需要8年的时间才能越过倒U曲线的拐点。换句话说，浙江电子商务发展可能会在2026年底之前开始发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
本文的研究从电子商务发展视角为数字鸿沟和数字红利的争议提供新的经验证据。电子商务发展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倒U型的影响效应，表明数字鸿沟和数字红利两种现象都是存在的，取决于一个地区所处的发展阶段。无论是城市领导理论还是地球村理论，两种观点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城市地区的人口高度集聚优势以及电子商务发展条件完善，使得城市地区在电子商务发展上具有先动优势，由此造成了城乡数字鸿沟。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阶段，具有客观必然性。但发展中国家政府可以通过有意识的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快从数字鸿沟阶段转向数字红利阶段。
农村地区相比于城市地区在市场交易和信息获取上的弊端成就了电子商务在农村地区发展的巨大潜力和后发优势。电子商务将使得农村地区的经济活动不再受到来自距离的巨大束缚，摆脱时空的限制，与外部广阔的市场直接对接。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和处于内陆或山区的地区，将从电子商务的发展中获取更多的数字红利。
举个具象的例子，部分贫困地区虽然地处偏僻，远离城市，但却拥有发展生态农业的资源性优势，比如土壤和水质奇佳，也完全没有任何工业污染，能够生产出优质的绿色无公害农特产品。此前，这些地区之所以贫困，是因为偏僻地区依靠传统模式发展经济走不通。通过电子商务可以直接对接一线城市与沿海经济发达地区，让优质农产品走出山区，获得更高的价格。采纳电子商务可以有效填补农户在市场信息和销售渠道上的短板，降低搜寻成本和交易成本，改善其市场地位，增强谈判力量，摆脱产品被中间商低价收购的命运，获得更高的利润率。总而言之，从长远来看，电子商务发展为未来发展中国家实现城乡均衡发展勾勒了希望的图景。而中国正在引领这一伟大的实践，这一图景已经开始在局部地区成为现实。
当然，我们应该注意到，即便浙江农村电子商务发展非常快速，在中国处于领先，但是，浙江依然处于倒U曲线的左端。目前浙江电子商务发展仅对城市居民产生显著增收作用，而对农村居民收入的正向作用并不显著，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这表明，电子商务发展对农村居民的赋能增收还只是局部现象，远没有达到普遍化。这一结论与Couture et al. (2020) 的研究结论是一致的。一些学者的研究发现电子商务能够促进农村居民增收（Zeng et al., 2018; Luo et al., 2019），但他们提供的证据主要来自部分发展较好的淘宝村的调查样本，不具有广泛代表性。淘宝村属于电子商务发展水平较高的专业村，是先进样本，明显高于一个地区的农村平均水平。虽然淘宝村数量逐年增加，但是中国行政村总量巨大，淘宝村的比例并不高。截至2019年8月，中国已发现“淘宝村”共计4310个。2019年第二季度，中国村委会数量为54.1万个。淘宝村占行政村总数的比重不到千分之八。淘宝村的兴起为农村地区电子商务发展提供了示范，也带来了鼓励，激发了热情。
但是，中国政府仍然需要继续积极创造条件促进农村电子商务发展普遍化，争取尽早越过拐点，让农村地区全面收获数字红利。首先，发展农村电子商务需要加快实现农村宽带网络全覆盖，推进提速降费。
其二，发展农村电子商务需要加强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仓储物流设施建设、冷链物流设施建设和快递配送网点建设。交通的便利可以为电子商务密切关联的物流和快递产业的发展铺平道路，使电子商务与物流快递之间互相促进、共同演化的良性循环得以顺利进行（Wang et al.，2015）。
其三，发展农村电子商务需要电商创业带头人和电商专业服务人才通过发挥主观能动性将支持电商创业的周边资源和条件成功组合在了一起。淘宝村的形成经验告诉我们，一个电商创业者率先发展起来，会形成模仿学习效应，向身边亲友邻里扩散，带动更多人从事电子商务及相关行业。电商平台上的经济活动嵌入在本地行为规范所塑造的线下社会关系之中（Avgerou & Li，2013）。即使在中国，目前整个电商行业仍然处于人才紧缺的状态，而电商人才供需矛盾在农村地区表现得更加突出，多数高校电子商务专业毕业的人才不愿到农村去，这严重制约了农村电子商务的发展。
第四，发展农村电子商务需要电商平台企业不断进行包容性创新。虽然农村地区的人力资本不如城市地区的人力资本，但是电商平台企业如果能够根据农村人口的实际情况进行一些有效的创新，使得电子商务的应用门槛大幅降低，那么电商平台企业将获取农村庞大的市场红利。阿里巴巴创建的淘宝平台由于准入门槛低，为社会底层和弱势群体提供了平等参与市场的机会，推进了信息时代农村地区的节俭式创新。此后，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也成为农村创业者开展电子商务的重要渠道。近两年，直播电商的兴起，又为一部分适合这种业态形式的农村创业者提供发展机遇。
本研究可以为ICT领域的研究提供一些参考。我们认为，ICT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包括固定电话、手机、电脑、宽带、局域网、互联网、无线网络等。研究ICT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首先应该明确具体的对象，其次明确具体的使用动机。以互联网为例，人们可以使用互联网进行学习、理财、娱乐、社交、购物、销售、工作、搜索资源、咨询、办理事务等。不同互联网使用行为对收入的影响情况是不同的。如果将不同互联网使用行为的样本混合着进行研究，很可能会导致研究结果出现偏差，甚至得到完全错误的结论。
本研究关注电子商务，则显得非常明确，这有助于得到更加严谨的结论。不过，电子商务也仅仅只是互联网的部分应用，发展中国家农村地区在在线教育、远程医疗、互联网理财等方面的发展现状及效应同样值得学者关注和研究。
最后要说明的是，限于中国全国范围内电子商务统计工作开展较晚，本文只使用浙江省为例开展实证研究，数据的样本量较小；但随着电子商务统计口径的不断完善，相信后续研究能够在更广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对本文的结论进行验证。但我们认为，本文的研究结论将具有普遍性，而非只是浙江的独特性。首先，电子商务发展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倒U关系背后的理论逻辑是一般化的，前文在理论假说部分所做的分析并非针对浙江。其次，虽然浙江在全国属于经济实力较强的省份，但其内部是分化的，不同地区的发展存在差异，有部分地级市经济较落后。因此，各个变量都有较大的变化区间。
来源：Papers in Regional Science
时间：2020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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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公众号“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扶贫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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