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涅磐传奇
1
我到家时，老妈正梗着脸，背包在脚下，就要出发的样子。我惊诧：“妈，您这是往哪儿去？”
老妈没好气地嚷：“我给你打过多少遍电话，说我病了病了，你的马上怎么那么长？”老妈义愤填膺，语速极快：“你都不管我了，我要离家出走！”说着，妈提起旅行包，气咻咻地开门，真的走了。
我愣了愣，追了出去。老妈没走出多远便遇到楼上的邻居，跟人说话谈笑风生，一点不像赌气离家出走的人。
家丑不可外扬，我只能跟着老妈走了一段，然后接过她的包撒娇：“老妈您别闹了，闺女错了还不行？回家吧。”
老妈并不愿意下这个台阶，她看看四周无人，把那包往脚下狠狠一摔：“我现在就是老了没用了啊！”
“妈，谁说啊。您年轻，有用着哪。”我讨好地说。
没成想老妈更气了，心里的怨气跟发射的机关枪一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有用有用有啥用？我年轻时在老家种地，你爸走了就开始伺候你外公外婆，现在你外公也走了，你就口口声声说去你家养老，可去你家当废物我就是受不了……现在我病了，嗓子疼得厉害，一个星期你天天说忙，到现在都没时间带我去医院查查，真拿自己当国家主席？想等我得个咽喉癌死了算了？”
整整二十分钟。
好说歹说，像哄小孩一样把老妈劝回了家，带她去医院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医生笑了：“除了扁桃体有些发炎，其他都健康。阿姨这么大年纪，真是少有的好身体呢。”
我松一口气，老妈却不开心：“没病？那，一天到晚，我怎么就觉得活着没劲？”
一路老妈不吭声。临到家，她老人家要我杀个回马枪：“我寻思来寻思去，这没病才叫怪，你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好在，还是查出了毛病。心理医生说，稍稍有点老年抑郁症。这下，老妈终于松了一口气，言语间竟还带几分得意：“我说嘛，就是有病。”
2
老妈病了，她病的尽兴可折磨的人却是我。
从那天起，老妈脾气真是一天比一天火爆，她一天要给我打十多个电话，一半叫嚣自己的病情，另一半就是跟我说无关紧要的话。被她打扰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一边上班，一边敷衍。
可是很快我就敷衍不了了。老妈也不知从哪儿揽下那么多差事交给我：东家考职称，限我半天之内帮人写一篇论文，西家小孩大学毕业，要我把帮忙安排到我单位上班，我稍有微词，老妈便劈头盖脸训我一顿，更过分的是，这天她竟然带人到我们单位，邻居孩子调皮，被老师打了一巴掌，老妈要我带他们兴师问罪去。
看我不肯帮忙，老妈生气我不孝顺，她气哼哼地摔了我的杯子，又在办公室大吵大嚷，惹得一群同事围观。
我气得要打哆嗦。把老妈送回家，我站在客厅中央痛心疾首：“老妈，我的亲老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以为你女儿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闹闹闹，你是要我辞职吗？这是要把我折腾进医院的频率啊！”
总算镇住了她。老妈颓然坐到沙发上，愣了半天，终于说一句：“没事没理由找你，这特意找点事，你又嫌我，你说让我咋找你？”老妈诺诺地，竟然擦起泪来。
她突然间的眼泪让我手足无措起来。
老妈一生，也够苦命了。从与老爸结婚，他们就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老爸远在部队，老妈与我住在郊区老家。后来老爸转业我们搬到市里，不幸的是，没过几年团圆日子老爸就得病去世，那时候老妈连正式的工作都没有。紧接着，外公出车祸瘫痪，外婆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老妈又担起伺候外公外婆的重任。
一晃二十年过去，老妈先送走外婆，今年春天又送走外公，而她自己，青丝变白发，也是近七十的人了。
那一刻我豁然开朗，老妈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啥了。外公在时，她有做不完的家务，现在剩下一个人，她空虚不已又不服老，找不到了自己的定位，而我，做为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理所当然成了她全部的寄托，她不骚扰我，再能去找谁呢。
3
回家时途经一家旅行社，我心里突然一亮。老妈虽年近七十，可常年照顾老人，体力尚好，刚刚又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何不报团出门散散心？
征求老妈意见，老妈犹豫片刻，然后小心翼翼问我：“要很多钱吧。”
老妈没有退休金。我哈哈笑了：“愁钱？我有私房钱，全是业余写稿挣的，您一年出去一趟两趟，负担得起！”
老妈半信半疑看着我，我手往包里一伸，哗啦抖出一沓取款单：“您瞧，闺女还骗你不成？”
老妈认真严肃地看了又看，突然眼角一扬笑了起来：“好，我去！”
十天以后，老妈极有个性地拎了只编织袋，里面装着硬面饼和咸菜去了三亚。她说：“弄得跟个有钱人似的，被人偷了就傻了。”
不怪老妈土气。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旅行。
老妈从三亚回来，骚扰电话倏然不见，我窃喜。却还是不大放心，老人家忙活啥？
隔天回家，老妈气色不错。一起买菜，楼上婶婶跟她打招呼：“闺女回来啦？我儿子今天也回，刚去买了点香菜。”老妈回答：“香菜啊！你用蒜蓉小橘子小米椒黄辣椒生抽酱油加上香菜调起来，我在三亚看人家这样吃，美味……”接着，就是三亚六日游。
楼下大妈跟她絮叨：“你看昨晚一场雨，把树涮得乌青。”老妈回答：“那可不是，就跟三亚的树一样绿，说起三亚，那是四季常青呀……”接着，又是三亚六日游。
看到前楼大爷提一只烤鸭，老妈开口了：“哟，看到鸭，我就想起三亚的加积鸭，真是脯大皮薄骨软肉嫩脂肪少，那个好吃啊……”得，还是三亚六日游。
看老妈眉飞色舞，我喜忧参半，看来这次旅游对于老妈真是具有非凡的意义，可是，等小区的老伙伴们都听腻了，老妈该不会再回到旅游之前吧。
4
一个星期后回家，怎么也敲不开门。对门阿姨告诉我：“你妈搬回郊区老家了，怕你不同意，先斩后奏。”回老家？我一路急赶，想不通老妈葫芦里卖的啥药。
看到我，老妈笑呵呵地解释：“我这辈子只学过种菜喂鸡，回来重操旧业。再说，那房子租出去咱有收入嘛。”
正准备劝老妈回去，她眼圈一红：“你爸走的早，我差点没过来那个坎儿，你外婆走时我难过，不过还是想，没妈了，我还有爹。这你外公也走了，剩下我没着没落的，天天只想哭，我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这回出门看看，天高地阔，没啥过不去的。”老妈揉揉眼睛，似乎感触极深：“一起出门一个老妹儿，她没爹没娘，还有个残疾孩子，每天也乐呵呵的，哭一天，笑也一天，我要好好笑！你别记挂我，我回来有回来的道理，我跟老妹儿约好了，明年夏天一起游台湾。”
看着老妈给她新交的闺蜜老妹儿打电话，俩人嘘寒问暖，家长里短，我睁大眼睛想，就是年轻人，也没有这老姐妹感受磨难适应磨难的这通透劲儿吧。
自此，闺蜜老妹儿时不时约老妈参加短途的周边游，一来二去，也积攒了足够的旅游经验：带什么衣物，穿什么鞋，蚊子油遮阳帽防晒霜……连双肩包冲锋衣都纳入她的视线之内，她老人家终于意识到编织袋不入流了。
这同时，老妈的土鸡饲养上了规模，从原来的四只增加到十四只，房前屋后的菜地也变得郁郁葱葱。我抱怨老妈受累的时候，老妈眨着眼睛笑：“拿年轻人的话说，是累并快乐着！上月卖菜收入四百多元，加上房租和政府的补贴，嘿嘿，环岛七日游的费用几个月就攒够了。你啊，吃我鸡蛋要给我办事，把土鸡蛋帮我卖了！”
我又一次睁大了眼睛。老妈在存旅游基金！怪不得供应我的土鸡蛋都是限量的。
我在微信圈里帮着吆喝：“土鸡蛋，老妈牌土鸡蛋！请支持老妈攒钱游台湾，市价出售新鲜的老妈牌土鸡蛋！”老妈看大家纷纷订购，眉开眼笑，她说到明年，就把吆喝词里的“台湾”改成“新马泰”！
环岛七日游是我们一家三口陪老妈以及老妈的闺蜜老妹儿一起去的。旅行团里，老妈和她的闺蜜老妹儿不是年纪最大的，却是精神状态最好的两位老人，她们的豁达和开朗让许多年轻人钦佩不已，欢腾的旅伴们为她们鼓掌，我在心里默默喊一声：“老妈阿姨，祝福您们！”
昨日那些粗糙的生活纹理
青苔要开花--第35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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