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绿/三月 春山初醒

补。逐绿系列第一篇。

2019年3月16日，农历二月初十 星期六

完全偶然的一次爬山。经过，看到有上山的路，停下车，寻春去。

山脚的林中满是松树，风声呜咽，松涛阵阵。路边的野草还未返青，昨年的黄背草被风刮弯了腰，发出琐琐碎碎的声音。

沿路北行，忽左拐进入山坳，路回峰转，风在那一刹高上树梢，在高空中来去。眨眼间，山中春和日暖，一切都静了下来。

沿窄小的山路上行，脚下枯草倒伏。太阳从树梢上投下陆离的植物光影，巨大的岩石经过数千年的风吹雨打而布满岁月的斑痕。幽暗处有地衣丛生，因为少雨而瘪缩着，色彩并不鲜亮。

山坳间空气清润，氤氲着一种特有的山野气息，漫山树木大多俊秀挺拔，松树多一点，洋槐较少，间或几棵毛梧桐和柞树。一个很大的鸟巢，攀附在枝条相交的树杈间，阳光透着金色，温柔地洒在鸟巢上，山雀跳跃着，从这棵树掠到那棵树，啾鸣之音，仿佛天籁。节气还早，树们大多没有生发，少了辨识的最显著特征，加上我对树木的有限了解，不少树木颇感陌生，并不知道它们的科属名谁。

让我惊叹的是藤蔓。野蔷薇在最下方托底，菝葜刚劲的枝条借力向上攀住树枝，防己与金银花藤蔓细软，然而一步一绕，步步为营，粘鱼须并不甘落后的交错穿插，几种藤条相互缠结，织成一挂一挂细密的大网从大树上垂挂下来，铺张到让人喘不上气。粗的藤，细的叉，绿的刺，赭的枝丫……它们一身芒刺义无反顾的扎集到一起，齐心协力向上攀附——这里是众家植物的集散之地，交错盘结，都在为拥有一片阳光而恣肆的借力使力，举茎昂然一如舞仪，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缠结的蔓网之上，防己昨年的枝条干枯，果子经了一冬的寒霜冻雪，却仍然是黛蓝色的高雅调子。它们一串一串，附着薄薄的白霜，干瘪着，却经冬不落，摘下一枝捏一捏，也早就没了秋日时的弹性，带上了凛然和硬气。心里不禁一动。这小小的植物，它们用一种颜色包容了一季的痛，又用另一种性状，将内心的不屈和信念毫无掩饰的呈现出来。

金银花不愧耐冬之名，诸藤皆被寒冬的凛冽扫光叶子，唯有它绿叶尚存，虽不是特别光鲜，然而这样一个枝叶尚未生发的时节，它的绿色尤其打眼；野蔷薇的小果红润晶亮，光影之下仍是迷人，而蔷薇旧枝之上，已有春芽萌出，长不及半寸，嫩嫩绿绿甚是可人；粘鱼须并不想特意宣告什么，它枝条翠绿，细刺光洁，即便不看叶芽，也已经感受到它迫不及待的生发之力。

大树岩边，遍生的郁李小枝细细，它静默着恢复了生机，小小的花芽已经有小米粒大小，想象它不久后花开满枝的繁茂，禁不住心生欢喜。跟它一同用力的还有映山红，它经历冷冬，干枝灰赭，花芽萌发在它的枝条之上，缺铺陈，少导引，是一种宁静的泼辣与淡漠，昨年的垂萎凋敝与今日的竭尽全力，如此自然，毫无违和之感。

将近山顶，突闻一缕香气，四顾，惊喜。山行的乐趣在于，那些你想象不到的美并不是大模大样地摆在你面前，它们总是在峰回路转之后不经意的展现，而这样的不期而遇，更能带来惊喜，带来心动。

是的，前方巨大的岩石缝隙中斜插出一丛灌木，一缕缕鹅黄团团缀于枝顶，还未完全绽放，那样清爽的娇黄映着天光，随风微微抖动，像是长相素净的女子默默等在你即将经过的路旁，只为跟你道一声，嗨，春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早春邂逅这样一枝繁花。因在岩石之上，我并不能细观其祥，感觉应该是樟科植物，却不知道她确切的名号。它香气婉婉，有让人清醒沉静的能量。找一个好一点的视角，拍它影像，及待回家慢慢探问它的由来。

一只雀子不怕我，镇定自若地落到枝上，扭头细细啄涤自己的羽，啄罢鸣唱，始时如小提琴，若有所思，婉转随和，突然又如小号，腾的一声上到云霄，然后再也不见踪影，林中静了下来。少顷，远处又有鸟声救场，嘤嘤啾啾，这雀子先是侧耳细听，继而一扬头，在春日的花间抖一抖羽毛，振翅找伴儿去了。

鸟鸣山涧，春山初醒，正在秘而不宣地准备一场热闹的流水席。彼时的我站在山石之上，像一株长在山中的梧桐树，感受着春日的风清日朗。极目，四周都是茂密的植物，高大如树，低矮如草，我忽然感到自己胸怀广阔，像个帝王。

请教师长并之查阅资料，确认花枝是三桠乌药。

2019年3月19日，农历二月十三 星期二

终是惦记着那丛尚未开好的三桠乌药，下班铃响便急急更衣，我要赶在日落之前去山中赴约，花肯定开好了，在等我。

转入山坳，直奔主题，却未成想还没上到半山腰，无意扭头，竟然发现离我很近的山崖之上已经开好了的另一丛。

这样众里寻她千百度的邂逅，真是美好。没有路，荆棘丛生，可那又如何。然而在我尽力穿过那片荆棘，跳入一片较之宽阔的平坦之地时，又禁不住轻呼。

那是一片我久寻未遇的老鸦瓣！

每一株，都仅有两片韭菜叶宽的线形叶子，是质感肉肉的粉嫩绿色，叶缘还未脱掉初生的绛红。它们的花苞在刚刚复苏的泥土中萌发生长，如今带它们窜出地面的花梗细长弯曲，鼎力擎着小小的花朵。因为已经黄昏，它们大都花瓣合拢，我偷窥一朵贪玩未拢好的花朵，它花瓣内侧洁白，花药金黄，而外侧，则是棕红色的细丝勾勒，如同一笔一笔描摹的彩铅画，毫发不乱。

这小小的一片，如一群早春的天使，像落入凡尘的仙女，静静的绽放在松软斑驳的落叶与枯草之间，让我屏息静气，欣赏良久。

而它们身旁山崖上的三桠乌药，鹅黄的花序已经开到肆意，也散发出让我着迷的香气。暮色之下，那香气层次分明，前调有些浓烈，霸道地冲进鼻腔，中调婉婉而来，舒展到五脏六腑，而尾调，则是幽幽的神清气爽。这香气飘动在黄昏的山间，直抵我心——它是有性状的，那么清，那么亮，又那么凉，一刻间我竟有些恍惚，不知山中岁月，也说不好时光已经走到哪里。

一群雀子呼啦啦的飞过头顶，风低语着，穿过山谷，漫过春日的树林。

我听见了我要听到的，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识别，洞穿，然后了然于胸，化作千万，化作唯一。我是最有福气的人，是自然之子，活在林间花下，活在山野深处，山间天籁，远比情人的耳语更让人心醉。

春天真的来了。

青苔要开花--第144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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