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篇 ​繁缕/千丝万缕洒星芒

很久就想写一写繁缕。

于我而言，凡是写到的野地草木，都不仅仅是因写而写，它们虽静默沉寂，却必定是与我有着众多牵扯，让我感觉它们为我带来过无中生有，是确确凿凿一起生长过的。

曾采撷繁缕嫩而柔脆的茎叶，生食，品它青野的草香，煸炒，尝它绵净的简意，赏花不尽兴，禁不住拿来相机，拍了再拍。然而它一如既往在我镜头中娇小着矜持着，惹的我执拗地与它相持，终于因它而添置一款微距镜头，我拍到尽兴，它开到燎原，才算各自放过。

如此老相识，我一直都以为写它会是得心应手的事情，然而可恨的是，前几天提起笔，竟然生涩勉强，迟迟落不下来。思想再三，不得原由。

今春少雨。

寻它，去岁葳蕤之处一片荒芜，禁不住怅然。然转天接连两晚春雨绵绵，再去找寻，终于见它伏地生苗，短短几天，今日再见，竟青青绿绿灿然张罗开繁繁复复的枝蔓，心中猛然荡漾，一抒为快的冲动终于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原来要写这物亦需情具三分，其一分在心，一分在野，最重要的一分，是要落在眼中的呢。

繁缕，石竹科，繁缕属。说到科属，不得不提起牛繁缕，牛繁缕与繁缕相差一字，却是鹅肠菜属，度娘言牛繁缕其茎紫色，繁缕则全株青绿；又有言，牛者，大也，牛繁缕除植株较繁缕粗壮之外，两者最重要的分别在于，牛繁缕五枚花柱，而繁缕仅为三枚。

既然如此，再见繁缕我便着意分别，然而茎紫者却并未见其身形明显庞大，且两者其花均小如米粒，那三枚五枚花柱，肉眼辨别真是困难啊。既然分辨不开，索性不再纠结，繁缕也好，牛繁缕也罢，之于我，管它什么牛不牛的，我识得它的，也不在科属之意。

繁缕伏生于地，弱不禁风，茎质柔软，却节节生根，寸步留心。其茎多分枝，终分得繁繁复复，千丝万缕。它叶片温存，缘被短毛，对生，青青小小，如片片盾牌位列茎之左右。其茎叶细密，聚合之间纠缠错结又自有余隙，叶叶心心，可谓进退自如。

这样一种柔软绵长的植株，在乡间常见。草介如它，田间地头，林下沟边，处处占领。它以愁肠百结的少女姿态示人，又以柔韧忍耐的妇人力量进击，这以弱呈强的聪慧，让人禁不住深心静定，体味它质朴深广的历经。

繁缕聚伞花序，顶生，花柄纤弱，苞如极小版的郁金香，花白色，小而秀，是清透的洁静。绽放之时，米粒儿大的星状小白花密布枝叶之上，细看一朵，五瓣，各深裂至花瓣基部，像五只将欲飞去的小蝶。

繁缕花期长，由春开到秋。花开时节的繁缕，青翠翠的小叶衬起星芒般的小花，每一朵都那么柔柔弱弱，恨不得要人屏住呼吸，生怕一口大气吹跑了它，可是它一丛丛一簇簇，千百朵聚在一起，开在一处，挤挤挨挨，郁郁芊芊，就如密布天际的满天星芒，那是要挤爆田野的气势呢。

世间草木性情各各不同，查阅经典，知这繁缕全草入药，清热解毒，凉血，活血止痛，且有下乳的功效。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其实这句不仅仅适用于爱情，对草木同样适用。若能懂得，便能聆听，便能体味其厚生之情，也便会对它热爱，珍惜，乃至敬重。由此再看这繁缕，虽是柔柔弱弱，却每枝每叶，都值得被庄重对待。

二三月的早春，繁缕青嫩，最宜凉拌。开水焯过，加姜汁蒜泥，淋少许米醋麻油拌之，柔嫩鲜美。母亲另有一种极简单的做法，用玉米面儿煮粥，将熟之时，将切碎的繁缕搁进去，撒一点盐花，小火咕噜片刻，汤羹便得了。喝一大口，有玉米的清香，有繁缕的野鲜，一碗落肚，浑如食了半截春风，心里朴素笃定的美着。

繁缕因青嫩的口感成为我们喜欢采食的野蔬，其实它更是禽类鸟类啄食的佳物，所以繁缕又名鹅肠菜，鸡儿肠，鹅耳伸筋，这名谓，也算得着实贴切了。

带小女野地闲游，与繁缕相遇，小女大把拔起，三下两下便采满一篮。然时日已晚，繁缕茎老味重，当然吃不得这整株的喽。看那盈盈一篮，不禁心生感慨，人世浮躁，世故的方式也就是大把大把地拥有，倦意由此而生，谁再有心情丝丝缕缕地体味呢。当然，这些生发与孩子无关，然而也难为她生在其中，还要慢慢长大，受之浸染。

恋它青野之味，终是俯下身子，一茎一茎细细挑采，半天，不盈一握。再看掌中繁缕，它生年素净，朴而不粗，送一枝含在嘴里，轻咬细咽，野地静谧，微风细草，我向繁缕借得的是生命的启发。

我一笔一笔深情写过的植物们：植物篇 粗服乱头泥胡菜  

青苔要开花--第141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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