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路一带,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作者:钱平雷)
回家路上
钱平雷
虹口区唐山路一带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这条路串连了我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经历,从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的学习过程,直到我上大学星期六度周末,工作后去外地返沪探亲,婚后携妻带女都是去唐山路父母居住的地方——老家。
商丘路、唐山路、东汉阳路口
随着改革开放,20世纪80年代,父母搬离了唐山路。90年代,上海建设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但那个地方变化却不大。直到不久以前的数年,我偶尔还会驱车去看了一下,除了为数不多的新建的高层建筑,大量的原始建筑依然挤在一起在那里保留着,依然可以分辨出当年街区的模样。直到如今,上海市城市规划将这块地方命名为北外滩,与上海最高档的金融街地段——外滩齐名。尤其是以320米浦西最高建筑——白玉兰广场的巍然屹立,标志这里大规模的拆迁开发拉开了序幕。这里的高层建筑可以鸟瞰黄浦江,属于非常好的地段,所以房价也可以随之提高,都应在每平方米几万元以上。
白玉兰广场
我的中学也在那块街区里。每年正月初五我们高中同学都要到母校去聚会。我现在住在卢浦大桥浦东的下桥处附近。去母校要乘一趟从家附近到浦东的泰同栈摆渡口的全程公交汽车,然后乘轮渡,渡过黄浦江到浦西的公平路轮渡站,上岸后,再走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可到达学校。这本来是非常普通的一次行程,就好似住在浦东的一名居民到浦西去上班每天要走的路。可对我说来完全像游子回家乡的一次旅程。而且是心里企盼很久的一件事。
公平路轮渡站旧影
从浦东的家到泰同栈轮渡站,公交车基本上就是沿着浦东南路在行驶。浦东南路从它的起点到我家那里,沿街门牌号要达三千多号之长。公交车沿路还要经过打浦路隧道、南浦大桥和陆家嘴等上海带有标志性的建筑或代表性的地段。按照我现在的条件是可以选择开小轿车前往的,小车可以直接穿过隧道或跨越大桥,直奔母校。但我选择了公交车、轮渡,再加步行这些可以勾起自己当年回忆的交通手段。尽管没有小车来得快捷,但它们可以延续我旅程中心理思绪的享受和快感。
每年的年初五,我都早早起身,吃完早饭就离家赴校。由于年初五有“接财神”的习俗,在市区还没有禁止放爆竹以前,凌晨的爆竹声绝不亚于除夕之夜。肯定影响了下半夜的睡眠。但这不能阻碍我仍在七点多就外出,因为那段路程更吸引着我。由于尚处在春节长假之中,街上行人在此时极为稀少。公交车上只有司售人员和几个乘客,显得十分清静。而街上店铺的业主却仍在陆陆续续地开店门并放鞭炮,迎“财神”。沿线鞭炮的残骸红沉沉洒落一地。清扫工的速度跟不上人们迎接财神心情的迫切。当车经过陆家嘴时就可以看到对岸外滩沿江的建筑群了。我的老家离外滩其实是很近的。我们住在有四层楼,被当地人们称为“高房子”的船型建筑的三层楼,从家里的阳台上就可以看到外滩的建筑群。我的视力较好,天晴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海关大钟的指针。虽然因为岸边有仓库等其他建筑的阻挡,看不见黄浦江的水,但轮船的桅杆在船舶行驶中移动还是清晰可见。对轮船所鸣的汽笛回声也是习以为常,毕竟家离黄浦江岸的直线距离只有数百米之遥。尽管是码头,因围墙阻隔不能随便进去,但沿江的生活环境仍旧深深地烙在我们的心里。
船型建筑
汽车已到了泰同栈摆渡口的终点站,当我登上了轮渡时,从外白渡桥到提篮桥黄浦江的岸线就完完全全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从上海大厦开始,由左往右,不远处就是黄浦江的一条小支流虹口港的入口处。沿着这条小支流向北数过去,第一座桥叫大名路桥,也称外虹桥,桥的西侧叫大名路,过了桥就叫东大名路;然后按照一定规律:第二座桥叫长治路桥,也称中虹桥,桥的西侧叫长治路,过了桥就叫东长治路;第三座桥叫汉阳路桥,也叫里虹桥,桥的西侧叫汉阳路,过了桥就叫东汉阳路。再往北的桥,桥上的道路和桥名就不那么有规律了。
虹口港黄浦江入口旧影
这一带我真是太熟悉了。东大名路和东长治路两条马路平行向东一直到提篮桥,而东汉阳路到我家那座船型建筑旁边的商丘路就向北偏去了,到新建路就是尽头。唐山路顺着它的方向开始向东发展,与东大名路和东长治路两条马路平行的走向。
1959年以前,虹口港还是虹口区和提篮桥区两个区的分界线,以后两区合一统称虹口区。现在虹口港的入口处的左侧的岸线上的建筑已经拆得差不多了,据我所知,那里将屹立起上海国际客运码头。而虹口港的入口处的右侧的岸线上,有一座非对称的中西合璧的建筑。那是一座暗红色墙面砖的大楼,令人瞩目的是它的顶上有一个带有绿色琉璃瓦尖顶的塔。在当地很有代表性。这座建筑在我的印象中曾经是港务局的办公楼。而这个地方因为有一爿出售一种叫“绿豆烧”的烧酒而闻名的酱园而被命名——庄源大。当时在大名路上行驶的有轨电车的站名就叫庄源大。
1947年《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中的“庄源大”
从庄源大再往东看就是当时叫雷士德学堂现已被移用作海员医院的圆顶,这座建筑是上海市近代优秀历史保护建筑。它虽然坐落在东长治路上,由于它鹤立鸡群,可以在黄浦江上观望到它。如今几乎被周围的建筑所淹没,只有那只上小下大的圆顶还勉强地露在外面。
雷士德学堂旧址
从圆顶再往右看应该是以制造“司麦脱”衬衫著称的新光内衣厂的厂房。如今这座几乎占了我上学一半路程长度的建筑已被一批高层住宅所取代。只有它的右边有着两只屋顶亭子,一度被改成展览馆,后又被改为高阳宾馆的西洋式花岗岩大厦仍旧外貌未改耸立在那里。
上海新光内衣厂旧影
从这里到提篮桥的沿江岸线已经建成了高层住宅或商住楼。提篮桥那座带有旋转餐厅的远洋宾馆成了标志性建筑,不知何时屹立在那里,因为我很久没到那一带去。提篮桥现被上海市政府定为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是很有道理的。上海人都知道那里有上海很有名的监狱。我们原来只是经过时,往里看看,看到的是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感到很神秘。近年来从电视报道中才知道,这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式监狱建筑,怪不得周边的居民称之为“外国牢监”。这里面在不同时代,关押过不同类型的犯人,要研究其历史,用今天时髦的词汇来讲,也可称为“监狱文化”。
提篮桥监狱鸟瞰
在提篮桥,那里还有二战期间欧洲犹太难民的集聚区,上海曾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当时被希特勒法西斯迫害而无处容身的犹太人,他们也把犹太文化和习俗带到了此地。在这里形成了包括街道、公园、教堂等设施在内的犹太人社区。当时的上海人还把如今的霍山路和舟山路的一段叫做“犹太街”。另外还有一条弄堂叫“意大里”,是否与欧洲犹太难民思念故土有着某种联系?如今还有当年曾生活在上海的犹太人或他们的后代到这里来怀旧或寻根。为此虹口区政府在霍山公园里树了一块纪念碑记载了那段历史。
霍山公园大门
霍山公园纪念碑
提篮桥还有一座叫“下海庙”的寺庙。据说这个“下海”与我们这座城市的名字叫“上海”有着某种地域上的传承关系。那时有些同学把到市中心去称作“到上海去”。听说一位曾在这里烧香许愿的香客,如今在海外实现了愿望,准备捐款参与下海庙的扩建来还愿。提篮桥地区会有如此丰富多彩的文化积淀,真是始料未及。看着这批岸线上的建筑不知不觉渡过了黄浦江到达了公平路摆渡口,猛回首发现东方明珠电视塔由于它的体量和高度正近在咫尺地屹立在对岸。怪不得会把这一带称为“北外滩”。由于自己长大了,眼睛的视野也发生了变化,儿时乘坐有轨电车从外滩到提篮桥是要“叮叮当当”开上一阵子的。
下海庙
上了码头,沿着公平路向学校走去,过了东大名路经过一个叫公平坊的弄堂。房子未拆。我想起了当年曾在芭蕾舞剧《白毛女》中扮演黄世仁一角的演员王国俊,他是我小学里的同学,他就住在这条弄堂里。他一度是我们同学的骄傲。
公平坊旧影
再往前走,当要穿过东长治路时,看到斜对面有一条叫“怀兴里”的弄堂,里面曾住着我心目中最敬慕的老师,高二时的班主任黄立民先生,1996年她去世了。过了东长治路就是唐山路,就看到母校的大门,这座大门在假期里是不开的,要走位于东余杭路的后大门。去年年初五当我走到这里时发现时间还早,就沿着唐山路向西走了一段。发现这里的街景变化不大,帮助我回想起许多当年的情景,如:早晨起得晚没在家吃早饭,就在这里匆匆忙忙买早点;文具忘带了,跑到学校隔壁的文具店应付一下。经过丹徒路就到我小学——上海市提篮桥区中心小学(如今叫长青学校)的大门口。从家到小学,再到中学,这学校门前的路我走过了12年,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不管它里面如何变化,但它的影子还是无法在脑海里磨灭的。
上海市长青学校
在高阳路我转了弯,沿着小学的围墙到达东余杭路,那里的街景基本依旧。尽管有点破旧,但反而显得更为亲切,更有内涵。中小学时代的不少同学的家都在附近。有一位姓忻的同学,也是宁波人,据说是王孝和烈士的妻子忻玉英的本家亲戚。每次去他家玩耍,他的母亲都要用一口纯正的宁波话对我讲:“你们现在是要好的同学,一起好好读书,将来长大有出息,一起讨老‘戎’”。宁波土话中把老婆称做“老戎”。忻家的斜对面就是母校澄衷中学的后大门。
昔日澄衷蒙学堂
位于唐山路的澄衷老校门
澄衷中学,在我读书那会儿叫五十八中学,是民族资本家叶澄衷在1900年创办的学堂。据有关文献记载,这是第一所由中国人按照西方教育体制办学的学校。它的第一任校长是大名鼎鼎的教育家蔡元培。本来校门开在唐山路上,因1963~1964年期间建造的新校舍是沿着唐山路,所以校门开到了东余杭路上。我们整个高三一年走的是这扇大门。从高三班主任手中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也是从这道大门里走出去的,因此留有一定的印象。如今又要从这扇大门重新走进学校,故地重游,重返家乡,游子回家的心情交织在一起难以表达。尽管父母已经搬离,但仅次于父母和兄弟姐妹的老师和同学马上见面,其激动并不亚于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要见面一样,完全有一种回家的感觉。看到记忆中的景物,触景生情,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周边的环境就要按照“北外滩”的规划徐徐实施了,印象中的街景将逐渐消失。我曾看到过老一版的北外滩规划的模型,那也很是壮观了,除了高楼大厦替代一般的旧式弄堂和棚户简屋外,国际客运码头的弓形大楼和靠近大连路的百米直径的摩天转轮,作为北外滩的标志性建筑,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我们不能光靠回忆过日子,应对老家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给予良好的祝愿。
推门了,会议室的门缝里传出了欢笑声,里面就是你的亲人!
原文标题:回家路上
作者附注:此文初稿于2004年2月,后收入于拙作《幸福相对论》一书之中,这次重新把电子版找了出来,略加修改。投稿给《上海老底子》编辑部。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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