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斯林国度里，寻找千年前的神佛居所
公元元年后的那两个世纪里，印度的宗教、制度、文化和文字飘扬过海，来到东南亚的爪哇岛上。爪哇人迅速接受了印度文明，改信了印度教或是佛教，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的邦国。
在中爪哇的北部，有一个叫羯陵伽（Kalingga）的王国注1。公元674年，羯陵伽的西玛（Shima）王后的死了丈夫，于是她登基为王。女王励精图治，改革法律，用严刑峻法来提倡臣民的诚实。邻国国王并不信这种诚实，于是往羯陵伽的一个十字路口上扔了一满袋金子。然而，并没有人去碰它。
直到三年之后，西玛女王的儿子无意中踢到了这袋金子。女王大怒，指责儿子动了别人的财产，违反了法律，下令将他处死。在群臣的劝诫下，女王饶了儿子一命，但却砍掉了他的脚。
在这位刚正不阿的印尼武则天的统治下，羯陵伽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们发展出了一种名为中爪哇北部风格（Northern Central Javanese style）的神庙艺术，现今爪哇岛上现存的最古老的一批石制印度教神庙都是这个风格的。今天要说的迪恩寺庙群（Dieng Temples）就是这种风格的代表作。
迪恩寺庙群位于迪恩高原上，离日惹有3个多小时的车程。此处有火山口，依旧还在泄露着地热，还有著名的双色湖，湖水被硫磺染成了两种颜色。
1814年，一个英国游客来到了此地，他看到了湖中央露出了一截塔顶。于是乎，被火山湖淹没了的迪恩寺庙群就被西方人再次发现了。在此之后，人们抽干了湖水，把寺庙群发掘了出来。那时，寺庙的本名已然不可考，于是，人们就用哇扬皮影戏版的《摩诃婆罗多》中的角色，给这些寺庙命了名。
如此身世和命名，简直和南印的古神庙群般度战车如出一辙。（回顾这五座神庙请戳：时间又使它熄灭。）
考古学家考证，此地曾有大约400座神庙，如今仅剩9座较为完整的遗存。这些神庙被分为4个组。
其中最高、最大的一座神庙，果不其然的被命名为怖军神庙（Candi Bima）——怖军是位大力士，他是《摩诃婆罗多》正义一方的般度五子中最高、最胖的那位。
同时，怖军神庙又是迪恩寺庙群中最古老的一座，它建于公元8世纪中期。
在爪哇语里，印度教或佛教的神庙叫Candi（念“参迪”）。公元6、7世纪，南印印度教复兴时期的跋罗婆艺术被引入了爪哇，爪哇人以它为蓝本创造了Candi的形式；其后，信奉佛教的北印人又带来了笈多艺术，爪哇人取用了其中的雕刻技术；但无论是建筑还是雕刻，爪哇人都有很多自己的创造注2。所以，Candi是爪哇的魂，跋罗婆的骨，笈多的肉。
怖军神庙的建筑风格就未脱跋罗婆式神庙的形制。大凡印度教神庙，总是有个塔的。怖军神庙的塔，入口处接着一个门廊间。这样的门廊间在爪哇神庙中不多见。在跋罗婆王朝中后期及之后时期的南印神庙中，这种门廊间被扩大了，成为了大殿。但在爪哇，门廊间就没有这个待遇。
在附近的瓶首组（Gatotkaca cluster）里，有一个善战神庙（Candi Setyaki）。善战是《摩诃婆罗多》中的一个次要角色，中文精校版中译作“萨谛奇”，他是奎师那所属的雅度族里最强大的战士。善战神庙的入口门廊就已经很小了。
典型的中爪哇神庙注3，无论印度教还是佛教，都有两个几乎一定会有的元素：时神（Kala）和摩羯（Makara）。
时神，是神庙门楣上的装饰性怪兽头浮雕，它代表时间，代表时间消耗一切。是的，“焚烧众生者是时间，时间又使它熄灭”。同时，可怕的时神也会吓退胆敢进犯神庙的恶灵，“我是毁灭世界的成熟时神，我在这里收回一切世界”。
而摩羯，就是摩羯座的那个摩羯。它是一个有蜷曲象鼻的大鱼或者鳄鱼，守护在神庙门廊或是台阶两侧的底部。
摩羯座的摩羯，不是前半身是羊，后半身是鱼么？其实，十二星座的概念是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发明的，这些概念和形象向东西传播。在印度，摩羯成为了象鼻大鱼；在希腊，摩羯变成了半羊半鱼。中国人很古时就从印度那儿学会了十二星座，赤峰博物馆馆藏的唐代摩羯纹花金盘上的摩羯就是印度的版本。后来，希腊版摩羯从西方传入中国，取代了我们脑中的摩羯形象。
在善战神庙上，时神和摩羯就已经同时存在了。
顺带一说，瓶首组得名于瓶首神庙（Candi Gatotkaca）。瓶首是怖军的长子，刚出生时脑袋圆圆又没有毛，很像个瓶子，于是怖军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破名字。瓶首神庙的顶上光秃秃的，啥都没有，叫这个名字非常贴切。
瓶首神庙往北，是阿周那组（Arjuna cluster）。个人觉得，这个组的组长阿周那神庙（Candi Arjuna）其实并不太好看，它的塔型有些呆板，装饰也一般般。
这一组里，束发、法王两座神庙更有看头。
束发神庙（Candi Srikandi）的塔顶似已损毁。但在保存得并不太好的塔身上，有三面浮雕，雕刻的是毗湿奴、湿婆、梵天这三相神。
中学时代的课外读物里，都说印度神话里有三个神，一个管创造，一个管维持，一个管毁灭。然而这三个神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书里描述得那么平等：梵天就没啥人祭祀，毗湿奴和湿婆各有其教派，信徒们会为谁的爱豆地位高争吵，编出各种故事。
但在爪哇岛一系的印度教话中，三相神常常是三位一体的，至少形式上较为平等——尽管地位最高的还是湿婆。束发神庙就是个例子，伟大的普兰巴南中心的六座神庙供奉着三相神和它们的坐骑。而到了一脉相承的巴厘岛印度教神话中，三相神合体为不可思议的Acintya。
在爪哇印度教中，投山仙人（Agastya）的地位特别高，这一点体现在了神像上。法王神庙（Candi Puntadewa）的一面墙上，就曾有一座投山仙人的雕像，普兰巴南湿婆神庙的中心四室之一也供奉着他，与湿婆、难近母、象头神并列。
仙人可以理解成印度教里的得道高僧，其中最强大的一批甚至连三相神也都要让三分。投山仙人就是最强大的仙人之一。传说：文底耶山不满太阳围绕弥卢山旋转，于是不断长高，想把太阳的路给挡住。这么搞世界的秩序就完蛋了。于是众神求投山仙人帮忙。这位大仙于是借到文底耶山前往南方，大山看到大仙前来，俯首致意，让他通过。但大仙说，我还要回去呀，你要抬头了我们全家就回不去了。于是文底耶山与他约定，投山仙人不回，他就一直俯首不再升高。于是投山仙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投山仙人去了多南的地方呢，也许爪哇人觉得他们的岛足够南。11世纪的时候，爪哇人原创出了一套《Agastyaparva》，总结他们的神学、哲学观念。这本书有点像柏拉图的一系列对话录，所有的道理都是在投山仙人这位导师和他的学生的对话中讲出来的。
法王神庙得名于“法王”坚战，他是怖军和阿周那的大哥。这座神庙在整个迪恩神庙群里最为华美，可惜，我去的时候在修。在它身边是妙贤神庙（Candi Sembadra），妙贤是阿周那的妻子之一，这座神庙却不在阿周那神庙身边，也是挺奇怪的。
最奇怪的还是黑公主神庙（Candi Dwarawati ）。黑公主是般度五子的妻子，她是整个《摩诃婆罗多》中所受苦难最多但却最坚定的一个人，无论五子面临什么样的事情，她都守护在他们身旁。但这座神庙茕茕孑立在整个神庙群最北方，不在丈夫们身边。不知起名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位黑公主站立在青翠的梯田当中，耸立在群山当中，凝望着南方的居民、火山与神庙。当我们看到它时，大雨突然倾盆而落。
注释：
1 在爪哇的羯陵伽王国之前，印度东海岸也有个羯陵伽王国，这个王国在《摩诃婆罗多》中出现过。这两个羯陵伽是什么关系我没查到资料。不过，东南亚的印度化王国常有把自己的家谱往《摩诃婆罗多》里硬凑的传统，爪哇的羯陵伽国名取自这本大史诗也说不定。
2 此处取信《Hindu-Buddhist Architecture in Southeast Asia》的说法。
3 Candi分成两个大的风格：主要出现于公元1000年前的中爪哇风格和之后的东爪哇风格。这两个风格有时间上的差异，也和王权的转移有关。前面说的中爪哇北部风格是中爪哇风格的子类。
附赠礼物一枚：
我在谷歌地图上做了一个列表，里面标记了我在爪哇这一程摆放的所有神庙。翻个墙就能看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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