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动物园的领头羊，新变革的策源地 | 南京动物园游记
大陆的动物园大致分成两个类型。一种是城市动物园，多建在城中，公益性较强，动物密度大种类多，但面积较小；另一种是野生动物园，多建在郊区，商业性较强，动物种类没那么多，但胜在面积大展区也大，常会给游客提供自驾或者乘游览车逛动物园散养区的服务。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是大陆最佳动物园的有力角逐者，至少在城市动物园这个类别里，他们是大陆最好的一个。
展现自然的多种方式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所有展区中，有两个尤其精彩：一个是獐麂坡，一个是亚洲灵长区。这两个展区的建造方式完全不同，但都导向了同一个结果：给动物自然的环境，展现自然行为。
獐麂坡，顾名思义是一个坡。红山森林动物园里有三个山头，道路起起伏伏，山上的树林可真是动物园的宝贝。獐麂坡便是一大片山间林地，有几头獐和一群黄麂放养在其中。
獐和黄麂，是中国原产的两种小型鹿。这两种鹿的雄性都有獠牙。鹿上科的动物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较为原始、体型较小的种类，雄性会有獠牙——也就是它们的上犬齿。拿獐来说，它们的獠牙十分巨大，长可达8cm，要知道个头大的獐，体长也不过1米而已。这长长的獠牙，为它们博得了“vampire deer”这个英文名。
獐的獠牙会动。在吃东西的时候，它们的獠牙会倒下来，免得吃吃吃的时候碰坏。但要是进入了战斗状态，獠牙就会“嗖”的一下立起来。看到獠牙直立的獐，你就该知道它们已经做好战个痛的准备了。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獐比较怕人，喜欢呆在林子里躲开人的视线，比较恬静。想观察到它们那萌萌的牙齿，需要好好找一找。相比之下，黄麂就大方得多。如果你在獐麂坡看到一群小狗那么大、部分有角的萌鹿，那就是黄麂。
黄麂可不只是体型像狗。麂子在英文里叫“吠鹿（barking deer）”，说的是叫声像狗吠。但我从未在动物园里听到过麂子叫，这可真是可惜。在中国，最常见的麂子是黄麂和赤麂。黄麂的个头比较小，所以也叫小麂。但不知道为什么，南京的这一群黄麂，个头比我在国内其他动物园里见到的还要小一些。难道有近亲繁殖问题？
小型鹿类的雄性獠牙都是种内争斗的武器，说白了就是抢姑娘用的。很多人有一个误区，看到一种动物园有长长的犬齿，就觉得它是吃肉的。其实，犬齿本质上一种打架的武器，而不是吃肉的工具。真正的食肉动物，像老虎、狼，它们的臼齿特化成切肉斧一样偏薄片形的样子，而不像人类臼齿这样有宽阔且凹凸不平的顶端。这才是食肉动物的标志。
原生环境展示原生动物，是动物园提升展示档次的利器。只要理念到位能想到设计这样的展区，建造时消耗的资源钱财比较少，动物的状态和展现出来的行为也更好。类似的设计在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熊猫馆里也能见到，那儿有一片高坡被辟为了户外活动场，在这儿生活的熊猫只要性格不宅，身体肯定强壮。相比沈阳野生动物世界、大连野生动物世界的超豪华熊猫馆，红山的造价应该比较低，室外活动场的环境却好很多。
但动物园不可能只展示原生动物，如何展示气候完全不同的区域的动物，就更能体现出一座动物园的设计水准了。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亚洲灵长馆是大陆所有动物园中最优秀的展区，很可能没有之一。展区中展现出来的设计理念异常的先进，值得所有大陆动物园学习。
亚洲是灵长类多样性极高的地区，从南到北，各种环境中都生活着不同的猴子和类人猿。大陆的很多动物园都饲养有种类繁多的灵长动物，但像南京的亚洲灵长馆这样为不同动物提供不同环境的场馆，几乎没有第二个。
请看长臂猿的笼舍和金丝猴的笼舍。长臂猿和金丝猴都是擅长在树上活动的灵长类，吃得也都很素。在一般的大陆动物园里，这两种动物的笼舍非常类似，做得好的，也就是爬架加绿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在南京的亚洲灵长馆里，爬架和植被也是有的，但仔细一看，这环境就不一样了。
川金丝猴，也就是最典型的“金丝”猴，生活在四川、陕西、湖北、甘肃的山地丛林中。这些区域冬天冷、夏天热，川金丝猴那一身长毛便可耐受寒冬，而在夏天需要迁到海拔更高的区域避暑。而现存的各种长臂猿生活在更南方的区域，适应亚热带、热带丛林较高的温度，对寒冷的耐受较差。
所以，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亚洲灵长馆给它们设置了完全不同的环境。江苏的气候和四川类似，于是川金丝猴生活在软网隔离出来的笼舍当中，不用太害怕冬天。长臂猿生活在玻璃和水泥墙围成的温室内，有新风系统维持恒定的温度和湿度。
更精彩的是笼舍内植被的差异。一眼望过去，川金丝猴拥有的植物基本都是南京本地的温带植物，而长臂猿身边的是热带植物。看着长臂猿从一丛树蕨边摇荡而过，那画面真是有种潮湿燥热的感觉。
亚洲灵长馆的几个笼舍挑高都很高，爬架的设计也非常立体，这就适应了这些灵长类的树栖习性。几个笼舍之间，设计有软网制作成的串笼廊道，在需要的时候，饲养员可以利用这些廊道控制动物进入不同的笼舍，让它们进入新鲜的环境，减少刻板行为的产生。
用丰容缓解历史包袱
除了亚洲灵长类之外，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内还有一些非洲、美洲的灵长类。来自中美洲的赤掌柽柳猴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你在园中看到了一些像戴着赤金色长手套的黑猴子，就是它们了。相对亚洲的亲戚，它们的待遇要差一些，笼舍要小得多。
但就在这个小小的笼舍里，我看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丰容：饲养员切了一颗直径10多厘米的大青椒，把里面掏空，穿上绳子做成小碗，往里塞了水果挂在了笼舍内的树枝上。看到这个青椒碗之后，赤掌柽柳猴马上窜了过来，两手并用抓绳子，把青椒给捞了上来，先吃光了水果，然后就开始啃青椒。
和金属碗、塑料碗相比，青椒碗特别妙。一来比较轻，猴子捞得动；二来可以吃，猴子愿意去捞；三来不怕摔，怎么用都不心疼，还便宜。这样小丰容，几乎不花钱，但让动物的行为丰富了不少，游客看了也觉得好玩。一线饲养员能这样动心思，那可比花钱更重要。
这样的心思，往往能缓解笼舍的落后。大陆的动物园，几乎都有历史包袱，都会有一些特别陈旧、落伍、糟心的笼舍。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最糟糕的历史包袱就是猛兽区了，一群老虎、豹子等猛兽，都关在小小的水泥铁笼里，让人看着很糟心。
改，是没有办法很快改好的，毕竟建设没有那么快。想要对动物好，就必须在现有的条件下多做一些事。
于是，饲养员们在这些小监狱里铺上了软和的落叶，让动物能够在落叶堆里打滚；又运来了一些木头，一些堆在地面上，一些挂在笼子顶，让猛兽们至少有些东西可以玩。这些措施并不能根本解决笼舍差的问题，猛兽该刻板还是会刻板，行为丰富程度也高不了太多，毕竟调整猛兽行为的难度比小猴要难得多。但是，笼舍差并没有成为他们不丰容的理由，这种不弃疗的状态在大陆动物园里特别少见。
这就是良心。良心不是每一次都能解决问题，但没有良心，永远也别想解决问题。
自然教育需努力，投喂必须要管
作为一个特别洋气的动物园，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引入了不少洋气的自然教育装置，比方说按个按钮能听动物叫声的多媒体互动装置、考拉馆里的考拉食物标本，都不错。但最好看的一个装置，还是狐獴展区的“玻璃金字塔”。展区的设计者在狐獴外舍的下方安装了一条隧道，隧道的末端就是这个金字塔，游客可以钻到金字塔里，更近的观看狐獴的挖掘行为。这样的设计，把自然教育和动物展示结合在了一起，用互动的方式让游客注意到了动物的自然行为，这就非常巧妙。最好的自然教育就是让自然介绍自己，而人的设计，是让自然表达了出来。
作为大陆最好的动物园之一，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应该被用更高的标准审视。如果和新加坡动物园相比，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自然教育就差太多了。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水平参差不齐，高低差得太多。
就举一个例子吧。红山的亚洲灵长区那么好，但里面的自然教育还是有不少槽点，例如，场馆门口放了一个亚洲灵长类分布地图，这个思路很好，但这些点标得太飘忽，定位对的就没几个。再论美丑和展示方式，好的科普展示，一定要有懂得美学和传播的人参与，如果还是一个照片配一段文字的设计方法，实在是没有亮点。
对于自然教育和动物饲养、展示来说，游客的投喂都是大敌。多数动物只要遇到人类投喂，就会忘乎所以的乞食，什么自然行为都没有了。有没有投喂差异在哪？我们可以看看黄麂的行为。
黄麂是华东地区动物园中最容易见到的小型鹿。上海动物园、杭州动物园、黄山野生动物园内都有很漂亮的展示。尤其是黄山野生动物园，黄麂在园内山中放养，看到人还会抬起尾巴露出白屁股作出警戒姿态，这可真是太好看了。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獐麂坡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展区。但是，这里的黄麂行为就比不上黄山野生动物园的，人一靠近，它们就窜了出来摆出乞食的姿态。完全是展区有漏洞的后果。
必须得说，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游客量远超黄山野生动物园，制止投喂的难度也要高很多，这就更不能漏洞百出了。獐麂坡的漏洞主要有两处，一处在沟通山上山下的廊道上，那里的护栏有点矮，也没有网兜什么的，游客能够从上往下扔吃的；另一处位于展区高处靠近主路的那一排铁网栅栏处，那儿只有一层网栏，又没有灌木隔开，游客可以零距离接触黄麂。有这两个漏洞，黄麂没有办法摆脱投喂。
更让人难受的是亚洲动物馆旁边的猩猩馆。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里有一位名猩叫乐申。目前，人类把红毛猩猩分成三个种：苏门答腊猩猩、婆罗洲猩猩和刚发现的达巴奴里猩猩。动物园里常见的是前两种，但因为人类认识到它们不是同一个种也才是近几十年的事情，于是在人工环境中搞出过很多次异种杂交的悲剧，闻名于世的大明猩Chantek就是杂交悲剧，乐申也是。
为什么说是悲剧呢？野生动物保护，保护的是物种，如果两个物种甚至只是两个亚种混血，就会导致原有的基因库污染，这会导致保护的失败，因为最终就算保护下来，也不是原来那个物种了。如果只论红毛猩猩，那更是让人扼腕。杂交红毛猩猩常常没有生育能力，几乎就相当于骡子。
但是，如果我们抛开理智，雄性杂交红毛猩猩又实在是帅。雄苏门答腊猩猩拥有长毛和橙色美髯，雄婆罗洲猩猩拥有异常宽广的脸盘，杂交雄性常常拥同时有这这些英俊的特征。乐申就是如此，实在是一个漂亮无比的个体。配上大个体红毛猩猩、大猩猩那种特有的沉稳、睿智的气质，乐申一出场，就能带给人震撼。再加上他出生在南京，出生后亲妈不会养孩子是人类后妈救活、养大的，身世是如此传奇，乐申成为南京的明猩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事情。
就是这样的名猩，很多低素质游客也从来不懂珍稀。我在乐申的展区前站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投喂几乎没有停过，完全不考虑他身体和行为的健康。同伴劝阻了很多次，有的人听，有的人完全不听。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靠对场馆的调整，想办法提高游客投喂的难度来减少或者消灭投喂。
坦率得说，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红毛猩猩展区很不错，爬架设计得特别漂亮，场馆也很大。但它本质上还是一个坑式的设计，动物的生活区域在下，游客在上。这样的模式真是难以防住投喂啊。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在防投喂设计上只能算是平庸。在大陆，一个动物园必须要想办法制止住投喂，才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让我给中国的动物园做个排名，第1名肯定是台北动物园。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肯定能进前5，但目前尚无法排到第2，它的历史包袱实在有点重。从这几年的变化来看，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进步特别快。再过几年，这些包袱会越来越来少。
更为喜人的是，我在和很多动物园员工的交流中发现，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慢慢成为中国动物园行业变革的策源地之一。新的思路在这里实践，同行们都看到了好，开始知道有这些新的方法，而且真的能在大陆的动物园里落地。这种影响力特别可贵。
是的，它不完美。但它正在变好。变好的这个过程，会让整个动物园行业受益。喜欢动物的朋友不妨都来南京看看，看看希望正在如何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