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更新：拆，改，还是留？

由于城市太复杂了，所以你可以设计房子，但永远设计不了城市，而且也不应该去设计城市。 城市是巨大的自然现象，超过了我们改变事物的能力，也超过了我们所能了解的关于应该如何去改变城市的知识。——凯文·林奇

建筑精

杂谈

architecture

tittle-tattle

PART 1

引言

21世纪初，城市中爆发了一系列激烈的矛盾。

一方面，大量行将入土的早期现代化建筑与历史建筑阻碍了现代资本驱动建筑的扩张——它们处在城市的战略地位，却往往不能发挥对应的经济正回报。

▲ 废墟的现代化建筑，图源网络

另一方面，在消费社会下，不断繁多且复杂的人群对商品产生了的新的消费需要，而旧的空间已不能承载这些新需求。

▲ 青年消费调查报告，图源DT财经

这种矛盾往往以城市核心区最为激烈，其内部常有纪念性的遗址，但作为最需要经济价值地方之一，一旦拥有不符合当前消费需求的空间，会显得极为突出。

▲ 城中村在深圳，图源网络

例如北京二环以内的历史胡同区域，这里享有北京极高的地价，却没有产生真正的旅游效益和文化效益，或者说这种效益没有充足变现，仅仅作为居住功能使用，同时环境也有待改善。

▲ 老旧的胡同，图源网络

因此，在上述环境下，城市更新应运而生。其将不再能转化为经济价值的符号通过一系列的方式使其重新在消费社会找到新的定位，进而为整个城市“创收”。

▲ 不同的城市图景，图源网络

这一些列对原有旧的空间处理的方式可以概括为——拆、改、留。其介入的依据在于原有的符号是否符合现如今的经济消费需求。

▲ 不同的城市更新的手法，图源网络

PART 2

拆——全新的标签

拆是最暴力、激进、直接的做法，其直接抹去了当地的生活痕迹、文化痕迹，并以全新的符号取而代之。

这种做法却往往是城市更新最为接受的做法，它能直接与现有城市规划匹配，并与城市营销手段配套，打造新的标签来吸引资本，进而直接给当地带来经济效益。这种方法是最为直接，同时花费最少的。

洪崖洞正是如此，古重庆曾经历四次筑城，在最后一次明初建十七门后，洪崖门作为军事要塞同时，也作为码头承载着重庆对外地交流的重要媒介。

▲ 洪崖洞图景，图源网络

上世纪40年代起，由于临近江边，加上当时重庆为陪都的重要战略地位，洪崖洞附近的悬崖下修建起大量的川东特色吊脚楼，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是独有的重庆古城美景。

然而，解放后，车行道路的发展使得临江门、千厮门码头的逐渐衰落，洪崖洞不再热闹，特色吊脚楼历经几十年风雨，成了危房。而伴随城市建设的深入，滨江路的修建，加剧了沿江风貌的矛盾化。

在这种情况下，吊脚楼建筑质量不高，商业转化价值不高，进而全部拆迁，并改造为大型旅游休闲综合体。

▲ 重庆吊脚楼，图源网络

然而洪崖洞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爆火，2006年9月29日的时候就已开业，当时很少有外地游客来游览，重庆本地人也偶尔来，直到18年洪崖洞投巨资重新安装了灯光系统，就这样，夜晚的洪崖洞一夜之间红遍全国，成为地标网红。

其背后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全新标签（关键词）“千与千寻”的介入，两者本身毫无关联，所依托的也仅仅是场景的形象联系。

但千与千寻本身拥有巨大的知名度，同时著名的形象也具有记忆性。人们进而就会对一个以前尚未出现过的事物的出现感到好奇，进而差异性产生探索欲。同时，千与千寻本身的夜景、江边、坡屋顶直接能与重庆景色打钩，进而能成为独特的视觉联想记忆。

▲ 千与千寻剧照vs重庆夜景，图源网络

再加上本身洪崖洞定位“一态、三绝、四街、八景”以及“川东民居、重庆城门……”这些差异性的标签的连锁叠加，更容易让我们在软件中一眼定位到洪崖洞。

可见，正确的价值附加与符号联想对于一个区域的发展的重要性，而这种全新的符号更具有未来性，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被复制。

PART 3

改——标签的并置

改，则是相对温柔与中性的做法，即承认原有空间的生活痕迹、文化痕迹具有一定的标签价值，但不符合现在的主流倾向，需要进行一定的改良。

这种改良是最费周折的，不仅仅是因为其建造的极大难度，同时也需要控制一定的度——即如何保留传统文化价值使其成为传播标签，同时也要保证现代商业运行的合理性。

这里就诞生了两种标签，一种是用古代的符号来吸引人群，这种符号往往具有装饰性与舞台性，另一种则是现代的符号，这种符号具有时尚性与商业性，往往通过产业的规划以及品牌的联动来吸引人群。

这两种符号互相补充，产生连带效应吸引更多的人群以及资本。

古代符号

现代符号

▲ 古代符号vs现代符号，图源网络

王澍改造的杭州中山路便是如此，中山街是杭州城市的主轴，曾是南宋专供皇帝车驾通行的大道，御街旁积聚了朝廷中枢机关、数万家商铺，以及各类戏艺梨园，是当时南宋的政治、经济与娱乐中心。自古以来便有重要的城市地位。

▲ 改造前中山路，图源网络

伴随改革开放后的城市大拆热潮，中山街是杭州为数不多的历史街区，但自建房的大量建设所呈的场景也与古时气韵完全不同。2007年，杭州市决定以中山中路为核心进行改造还原南宋御街。

在这样的背景下，“展示都城风采、恢复城市记忆、重塑空间肌理、再现市井生活、交融中西文化”为原则，打造“宜居、宜商、宜游、宜文”的中国生活品质第一街的定位被提出。

事实上，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到多种主要标签的并置——时间上的标签（古与今）、地域上的标签（中与西）、功能上的标签（文化与商业）……这些标签的叠加势必导致设计的多时期差异性。

因此，王澍也曾在采访中提出——“……新旧夹杂的意思是，对所有旧的建筑都进行坚决的保护，按现在所见的不同年代的真实状态，按生活对它的真实影响去保护，而不是惯常的风格化复旧……新旧扩展“新”指什么，保护历史街区，只靠旧的东西是不够的，这样做它必死无疑。所以我们提出来要用中国本土的原创新建筑来加入保护，作为刺激的兴奋剂。”（来源于《王澍谈城市复兴：杭州中山路怎样变身南宋御街》）

▲ 历史御街，图源网络

因此，在这样的行为下，中山路焕发了新的活力，其新旧夹杂的做法，不仅具有旅游资源开发性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同时由于其保护的真实生活又重新凝聚了大量的本地人。

▲ 中山街局部，图源网络

改是一种平衡各个层面中庸的做法，但难点在于各个层面的平衡的度以及比例，以及最后符号呈现的和谐度。太多的标签的堆砌会显得整个系统以及规划没有重点。

PART 4

留——维护原标签

最后谈到的手法则是留。

留是最为保守、自然的做法，其完全肯定且保留原有的记忆符号，即生活轨迹与生活空间，顺其自然不加干预。

这种做法在大资本的浪潮下，是不现实且最不稳定的。一个花数十年数百年时间形成的村镇在如今的市场看来，更像是废墟，虽然具有纪念性，但却很难与对应的商业行为产生联系。

诚然，大量村镇和建筑的消失背后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是改善居住条件的需要，但如果原有建筑消失得太多太快，记录这些记忆的故事也就一带消失了。这难免也是一种文化缺失的不幸。

▲乡村记忆，图源网络

阿精曾去过重庆一系列郊外的古镇，那种古镇依旧存在原滋原味的历史空间，存在原滋原味的生活。符合大众对自然的诸多幻想，对乡村的诸多幻想。

但是其是依附于小农生活而存在，由于以自然经济为核心的社会没有被改变，因此人们的行为具有一定的局域性。当把这种古镇生活挪到城市空间的话，其便会瞬间丧失活力，这是一种根本的破坏。

同时，其本身难以与如今市场对接，诸多的标签没有经过市场引导就很难去吸引人群与资本。就好比海边图书馆，或许全国各地有很多个这样的图书馆，但是通过“最孤独”三个字的营造，能够将人的探索欲与人的消费心理直接挂钩，进而吸引大量消费者来阿那亚，进而盘活阿那亚 一带的发展。

因此这些原滋原味未被市场认可的乡村，在现代城市的对周边环境的大拆大改下，就像空中危楼一样极其不稳定。但我们很难否认它的价值。

PART 5

分析与反思

上述其实是基于市场经济理论进而产生的一系列举措。市场经济学强调用市场调节引入资本，进而实现社会的合理配置。

现如今的城市更新模式是强规划的模式，这种模式下，城市会围绕这个区域是否具有商业价值来评估（大部分是通过视觉性），进而通过拆改留的手法会打造一系列的景点，例如上述的洪崖洞，最开始的定位便是文化旅游区。

这种模式往往希冀于用景区的视觉性来吸引大量人群，转而用高利润的商业为城市带来经济价值。同时，经济价值又可以提升景区质量，进而吸引更多人群。

▲景区印象，图源网络

基于上述分析，拆改留本身是基于区域本身能否变现为经济价值采取的设计策略。拆掉吊脚楼能让洪崖洞变成旅游区吸引资本，对中山街改造能兼顾好本地人与外地人的关系，古镇的保护也是一种记忆的切片保留……

然而如今，一方面，很多城市都在大力修建景区，各种3A，4A景区层出不穷，各种法式风，中式风等等的景区营造方法也层出不穷。另一方面，大量的景区由于不假思索山寨，导致景区营业不利，缺少人气，缺少资金，面临关门的境地。这种大面积大资金的景区营造，不仅是对资源的浪费，也是对城市的破坏。

▲景区活动印象，图源网络

反而现在城市中的很多先前不起眼的小场景，它们或许没有经历过强规划，或许没有被精心营造，甚至本身也没有任何的功能或价值，但是就可以一下子成为网红景点，从而吸引大量的流量与人气。就像之前建筑精中所写的红鼎国际，起初也是一些不太具有“经济价值”的破楼，现在也成为重庆顶流的一部分。

相似的例子比比皆是，李子坝轻轨站中的轻轨穿楼的场景，本身的建设是当时空间环境下的被动策略，然而经由小红书、抖音平台等一系列关键词的推广——“轻轨穿楼”“重庆奇观”“打卡圣地”，就能以被肢解的文本传播方式吸引更多人来打开。这种关键词往往采用猎奇式或者“最……”的字眼，通过营造差异化来营造个人探索欲与群体的归属感。

▲部分网红打卡地，图源小红书

《少年的你》也是一个例子。这部电影以重庆为题材，取景传统老重庆的景色，这些景色在现如今的市场看来都是过于老旧，过于格格不入的，是不能容纳现在的商业功能的，不管是海棠溪筒子楼、玩具童车城、还是杨家坪花鸟市场……现如今小红书已经有非常多关于少年的你的打卡攻略，甚至还有相关吃住一日游……原有原生态的建筑并未做任何强规划的改变反而转化成了巨大的旅游市场，同时带动了周边地区的商业发展。

▲ 《少年的你》剧照与真实取景地，图源网络

因此城市更新中判断一个区域是否具有价值以及能否变现流量的标准逐渐发生改变，以前的模式下往往通过商业的打造就能吸引大量人群，很久前，人们最活跃的往往就是商业街，因此，无论是拆，还是改，还是留，谁更利于商业发展，就采取哪种模式。

现如今，这种由场景蜕变为所谓的“网红打卡地”更具有随机性，或许这个打卡地不是一条街，甚至是一个路牌，一家店铺，一棵树都有可能……然后打上各种标签，“最重庆的路牌——勒是雾都”、“重庆新晋网红打卡地——赛博朋克”、“来重庆必须要看的一棵树”……在这样场景下，强规划的主导也难预测这个场景会不会火。 

▲部分网红打卡地，图源小红书

一片区域，亦或是一个建筑，它是改，是拆，还是留取决于这个场景是否能够有被人所记忆的点，即是否有可言说性与可表演性。如果存在这些特质，就有可能被保留，如果说不存在的话，就有可能面临拆迁的命运。

甚至这种记忆是否是原滋原味，是否来自家乡风情都不重要，只要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且符合传媒的趋势，那么它就可能会成为网红景点。

引入到城市更新的模式上，一时没有经济价值的元素或许不应该被盲目丢弃，万一下一个时代新的需求使得这些旧的元素又被接受，能被传播，又能为下一个时代带来新的经济价值。

大资本改造的浪潮已经过去，新的城市更新需要从更全面更复杂的方面评估，从更长远的视角去评估。同时，也要以人为本，人们喜欢了，才会有更多的资本去注入，才能为整座城市带来经济效益。

最后，引入著名城市规划理论家凯文·林奇的一段话——

“由于城市太复杂了，所以你可以设计房子，但永远设计不了城市，而且也不应该去设计城市。 城市是巨大的自然现象，超过了我们改变事物的能力，也超过了我们所能了解的关于应该如何去改变城市的知识”。

（完）

本期原创 / 安藤小李

#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建筑学搬砖分学，熬夜科从事人员，喜欢说唱、钢琴、游戏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建筑小白

本期原创 / 江厘

#央美建筑本科，兴趣广泛啥都想搞的典型水瓶座，人菜且怪瘾还大，家住星露谷，扣扣空间冲浪选手，爱好画点小画看点杂书。

编辑 / 白雎   审核 / 尤加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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